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203)

中集-第六章:文化「大革命」

第五節:軍事管制——打人狂潮(3)

(一)「請罪」及打人風(2)

然而風水也有輪流轉的時候,那在鬥爭會上對同難大打出手的吳鐵匠,便撞了一次「鬼」。

這天下午五點鐘光景,他從廁所解便出來,正在轉牆角的地方,不留神同哨兵幾乎撞了一個滿懷,那年輕人立即悖然大怒,用手中的梭標指著他的臉逼他退到牆裡。沒等吳老頭站隱,不問緣由,便將那長矛直刺他的左膀,頃刻間,鮮血立即流出,那年輕人連眼都不貶一下,將矛頭猛地抽出,血從那矛刺處像泉水一樣噴出,浸透了他的袖子。

面色慘白的吳老頭蹲在地上,他那一頭白髮在痛苦抖動,然而這刺刀見了紅的士兵還沒有息怒,抬起他那裝有鐵板的軍用皮鞋,朝已蹲下的吳老頭猛踢,一面還發狠地吼道:「看你這老雜種,還長不長眼?」

周圍有人脫口驚呼道:「殺人了!」喊聲還沒完,那長矛尖又轉向了那喊的人,嚇得他連忙打住。

五分鐘後,士兵揚長而去,衛生員唐啟榮慌忙走過來替他脫下棉衣,進行包紮,才看到。那雙刃利器正好割斷了手臂的動脈血管。

吳興全被老管刺成重傷,使一段時間被壓抑的農六隊囚奴,紛紛議論:「這老狗是命中注定,活該!」「惡人自有惡人收。」

「當犯人的真可憐!那吳老頭已無兒無女只是孤身一人了,死了也沒人來認屍呢!」人們從不同角度出於複雜的心情,來評論這個在鬥爭會上像瘋狗一樣狂喊的「狗腿子」。

吳老頭挨刺,對那些鬼迷心竅,想踩在別人身上爬出監獄的人,無疑起著「當頭棒喝」的警醒作用。當時隊部組織批鬥會的「八人小組」,全都挨過打或挨過皮鞋踢,這些士兵在肆虐時才不管那麼多呢!「文革」使人的獸性大發作。

這段時間,除了在院壩裡因進出大門,夜間解手而弄得雞飛狗跳外,老管們還「深入」到各監舍去,在那裡又擺開了一個「戰場」。

夜間查房是老管們的專職,也是這些變態年輕人逞兇作惡的最好時間,「文革」時期有「好人打壞人活該」作護身符,支左部隊打死人是不會受到追究的,夜晚肆虐,是這些喪失人性的年輕人發「洩」獸性的最佳機會。

不過,我始終沒有弄清楚,這些年輕人為什麼會變態到這種程度?從他們身上我因此理解了德國和日本士兵,在二戰期間發生的法西斯暴行。

然而,不知道因為打人太多,心中發虛,提防被打的人也有抱一命抵一命的拚命心態,夜間突然從身後襲擊他們。老管們對夜間流放者們的睡覺作了新的規定!規定睡覺時禁止蒙頭;頭手必須伸出鋪蓋外面;禁止在沒有喊報告時翻身;禁止在武裝巡邏離開監房時坐起身來;禁止在室內跟在巡邏者背後;禁止夜間起身不喊報告;禁止出監舍不喊報告。

獸兵為了自己的安全,每個人都貼身穿著防彈服,查房時戴著剩下眼睛沒有蒙的大口罩,手裡握著青槓劍,只要見到蒙頭睡著的人,便不問理由也不打招呼,劈頭就朝那蒙著的頭砍去,因腳露在外面被打的人不計其數。

有一次,因為天氣有點冷,蔬菜組的楊家模白天太疲倦。蓋的被子在睡著時蒙住了眼睛,被查哨的老管劈頭一劍,那一劍正劈在楊家模的鼻樑上。

被猛擊驚醒的楊家模立刻驚慌的坐起身來,捂著鮮血直淌的鼻子。打人的士兵,立即退後兩步,抽出長矛準備迎敵,藉隨身攜帶的電筒,看清楊家模的鼻血湧流不止,才收了長矛離去,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整個監舍被揚家模的驚叫和呻吟驚醒了,大家又不敢坐起身來,眼巴巴的看他用棉花塞住鼻孔,直到天亮了,唐啟榮才來,送到醫院確診鼻樑粉碎性骨折。

還有一個大田作業組的人被查哨的老管幾乎打瞎眼晴,被打後眼晴流血不止,當時不敢聲張,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到醫務室看,唐啟容看時他的左眼全是血,送到醫院檢查眼球破裂,成了終身殘廢。

至於手腳伸在外面被打傷的人就更不計其數,打傷後只在唐啟榮那裡包紮一下,還得繼續一瘸一拐的去出工。

因提心吊膽防腳被打,整夜不得安睡。有的人乾脆把被子縫成一個封閉的被筒,睡覺時將腳放進筒中,再用繩子紮緊,再熱的時候也不敢露出來。

我們稱士兵們這種夜間打人,叫「鬼殺」,鬼殺使文革以來已被弄得恐怖不堪的流放者,更提心吊膽過日子,晚上一度緊張到要小便前起床前就在鋪上先喊了報告,等到證明可以不挨打時,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起了床,站在門口,辨別出門外無人,才向崗樓上喊報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