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小說:海棠詩社 (16)

第一卷 校園

海棠詩社 第一卷 校園。(公有領域)

續前文

大家又談論了一會,相互有讚美的,也有批評的,雖言論夠不上專業水準,但總有些提示作用。

古人有中年而後不談詩、不寫詩的,可見為詩之難。歷代詩人如雲,一併搜腸括肚,好句子都讓他們弄去了,我們這一幫小小書生,只得呀呀學語,收拾些殘山剩水。好在初生牛犢之氣正盛,因此而使得聚會快樂,充滿人生真趣。

後來鮑士奇拿出一疊紙,說:「何教授學貫中西,對我們的作品,給予了鼓舞,有的校正得很細。但終就年老體弱,無法一一細究,過兩天我們請古麗刻印,大家要當作教材學習,今日之作,明天我就拿去請教。」

大家領回教授更正的詩作後,反應不一,有的直嘖嘴,表示飲佩,說:「到底是名學者,輕更一字,便使小詩頓生十分生氣。」

有的自言自語道:「我們平時自以為肚裡有些墨水,誰知往大觀園裡一放,自己竟成了劉姥姥啦。」

張武高聲道:「功夫,功夫,這下我才明白。」

王雯麗說:「功夫固然重要,情性更為基礎。無靈性則無詩歌。」

此刻也有人不大服氣的,認為教授對他們的詩評的不公,改的不妥,徐文、唐英、水芳、王文貞皆屬此類。徐文說:「我看教授不過如此。」王文貞說:「何教授本非詩人,我看他這裡就有說錯的地方。」

金芙蓉批評徐文輕狂。

鮑士奇對王文貞說:「教授年紀大了,又挨了十年文革的折騰,一副病體,現在又承擔了許多教研編修的任務,一時記錯也是免不了的。以他的聲望,能幫助我們很不錯了。」

王文貞聽後,心裡倒也服氣了,只是以笑臉、點頭表示接受鮑的委婉批評。

古麗在一旁,悄悄問我:「那何教授的底細,你知道嗎?」

我小聲說:「何教授四十年代在美國一所名牌大學任教,五十年代初,踏上最後一班回中國的船回到北京。朝鮮戰爭時,此公罄歷年積累,捐了一架飛機的錢。文革開始,即挨揪鬥,官方說他是外國的特務。

毆打、批鬥、遊街、重體力勞動的懲罰等等,酸甜苦辣,樣樣嚐遍。其妻不堪如此污辱、虐待,一開始便跳樓自殺。他自己被打入牛棚,養豬、放羊、看魚塘,一幹就是十年。

老百姓對他很好的,時常省下三、五個雞蛋,一、二斤油,給他。雖病倒過幾次,好在沒有死,三災八難的都熬了過去,現在一經平反,當然仍是教授。

聽說在河南的十年,一直是手不釋卷,時常達到入迷的地步。有天,懷抱朗曼英文大詞典,坐在樹下看漁塘,誰知一塘魚被人偷光,他還不知道。」

古麗說:「難怪那麼博學。在我的那張紙上寫了一大串詩論哩,有《古詩源》、《詩藪》等等,還將我的詩譯成了外文,其中我認得一種是法文,另外幾種外文我見都沒見過。」

不知誰說了聲入夜了。大家這才覺得,夜幕早垂巨翼,四周朦朦朧朧,於是就散了。民院的人一起回去了。瓦娜似與楊紅蔓有說不完的話,一道去了教育樓。

***

轉眼到了八一年春季,北國季春,比不上江淮。師範大學的海棠園,原先一片芳菲,如今紛紛零落。

一天,張武到我宿舍,說是來辭行。我不解其意,他說:「我念了二、三年書了,覺得用處是有,但中國的讀書人被書本誤掉的太多,本來所學甚淺甚稚,加上到社會後不得不隨俗浮沉,有幾個還能真正成材呢?縱觀歷代書生,避世者惟得自靜,入世者多為官奴。我決心擺脫這樣的惡運。我已接受江南友人的邀請,去那裏當採購員,月薪一百多元。」

我說:「是車上遇到的那倆人請你去的麼?」

張武說:「對。自我前年與他們接上頭後,我家的親朋在新疆替他們收毛皮羊毛。他們得大利,我家也掙好多。我看我們由做生意介入社會改革,是最實際的了。將來要是發財了,豈不比乾靠幾個死工資更能解決點實際問題麼?」

我聽了有些惋惜,說:「明年畢業後再去不行麼?」

張武說:「老兄豈不聞『君子見幾,不俟終日』的說法麼?等到明年,這機會還不早跑到誰的手裡。」

又說:「時不我待,論畢業,人的一生哪裏有畢業的時候呢?我想趁大家都還沒往這個領域琢磨的時候,來個捷足先登。這也是制人機先吧。」

我知道他做事一向果斷,說幹就幹,頗具坐言起行的男子氣概,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問些如何起身以及今後如何聯繫的問題。

幾天後我們師大的一班學友、詩友為張武餞行。飯桌邊,張武言辭激昂,深得眾人飲佩。鮑士奇口占一首短詩:

春風送暖兮大氣和,男兒舉酒兮猛唱歌。

送我友兮南征,羨我朋兮良謀!

木子萍此時腿傷已好,席間有些不安態。我想她與張武是一對情侶,馬上要人分兩地,心裡當然不是滋味。鮑士奇大概也看出她的心情,便提議散席。

臨別,張武又對我說:「這次去江南只是練兵去的,將來社會必迅速發生驟變,經商賺錢將成為許多人的主業,到那時我再作隨機應變。有了物質的力量,我們將來才有力量對社會實施有力的影響。」

鮑士奇過來說:「此去,正是張兄的職責。詞章小道,文人的餘技耳。興利除害,方是男兒本職。」

我說:「知行俱捷者,要數張武老兄。」

張武走了第二天,王文貞、李少川在飯廳見到我說:「木子萍家出事了,我們去看她吧。」

我問:「什麼事?」

他們說:「才接到電報,說是她的家鄉發大水,父母當時在低窪地幹活,山洪甚猛,將人沖走,水退之後,鄉親在十幾里外才找到屍體。木子萍現在哭得很傷心。鮑士奇、楊紅蔓、水芳已去她的宿舍了。」

於是我們快步去了女生宿舍樓,見木子萍躺在床上,眼睛都哭腫了,周圍有幾個同學,或拉住她的手,或用毛巾擦她的淚水,或輕聲安慰她。好一陣子後,木子萍睜開眼,說:「明天我就回去,父母一死,底下六個弟弟妹妹,怎麼過呀?」

蔓、芳也在一邊垂淚,說:「好不容易考上學校,中途輟學,太可惜了,我們等會打個電報給張武,看他有什麼好的辦法。」

鮑士奇說:「電報可暫時不打,反正我聽說了張武走時,丟了些錢給你的,你先回老家,安置好了,再給我們寫信。」

又有幾個女同學勸她緩幾天再走,怕目前這樣的身心路上生重病。木子萍怎麼也不同意,說:「我的六個弟弟妹妹很小,不要說現在有火車、汽車,就是步行我也要立刻返鄉。」

說著,掙扎著起來收拾行李。水芳說:「我陪你回,好不好?」

鮑士奇說:「這樣很好,少川兄,你辛苦一趟,去買二張西寧的火車票。」

個把小時後火車票買來了。我們幾個男生幫木子萍與水芳的行李包整理好,又安慰了幾句,便離開了。

次日,大家送木、水二人,木子萍含淚上車,一直到火車開動時,才離開門。火車跑了老遠,我們還能聽到木子萍的嗚咽聲。@(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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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