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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13) 滿庭芳-芳月大婚2

清 袁耀 山水樓閣圖 局部(公有領域)

第三章 芳月大婚(2)

話說玉林酒醒,已是日上三竿,樹枝掩映之間,撒下陽光點點,叫人眼睛吃痛。

玉林坐起身來,只覺口渴難當,意欲起身伸個懶腰,卻發現自己竟被五花大綁,丟在一個老木樁旁邊。心下又驚又怒。回想昨日,自己被永延哈爾奇幾個人擁進廂房裡,便是一通灌醉,他一個人,哪裡招架得了這許多的觥籌交錯。實在撐不住了,只好借如廁之機跑到後院,只記得有一匹無頭怪馬,此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緣何自己會在這裡,還被五花大綁?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陣冰涼水柱從天而降,砸得玉林跳將起來,抬眼一望,只見一個身著藍色紗裙的女子,正躺在樹上,悠閒地往下倒水。

「你是何人?為何拿水激我!」

「你可算醒了!」那女子手一揚,從樹上飛將下來。

玉林笑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落雁閣的蕭姑娘,怎麼這麼好興致,請本公子來這裡?」玉林用盡全力,繩索卻絲毫不見鬆懈,反而越纏越緊。心裡暗想,這蕭姑娘打結的手法好生高明,並非善類,怎麼像個土匪?轉念之間,竟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笑笑疑惑。

「哼,我笑你膽子忒小,心眼兒像芝麻,有本事放開我,咱們單打獨鬥!」玉林譏諷道。

「哼,就解開繩子,看你能如何?」說著,飛刀過處,繩子登時散了一地。玉林笑道:「就讓你見見玉林公子的本事。」說著,便是一躍,竟連片樹葉也沒搆著。心下好生奇怪,還以為自己酒飲得多了,傷身傷神,便靜心調息,運足功力,又是一躍,誰知還沒剛才高。心下頓時大駭,失語道:「怎會如此?」

鄭笑笑撿了個樂子,笑道:「玉林公子好高明的輕功,連棵樹也爬不上去。」

玉林頓時臉上布滿紅暈,道:「定是這樹有古怪,否則我怎生爬不上去?」

「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倒說葡萄酸。」說罷,輕輕一躍,便到了樹梢,待往下看,卻是半個人影也無。原來玉林故意激她,自己早一溜煙兒跑了。跑了一陣,向後一望,果然沒跟來,心下正慶幸,突然聽聞樹上有人輕笑道:「飛不起來就用跑的麼?」

玉林一驚,轉頭欲奔,無奈慌不擇路,「咣當」一聲撞在樹上,暈死過去。

笑笑從樹上跳下來,道:「還真是廢物一個。」說著,一把撂在背上,往樹林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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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晚,莫少飛看不慣他們流連煙花之地,離開之後,便來到了刑部侍郎嚴承義家中。

嚴承義正坐在院中小凳上劈柴,忽聽小童來報:「老爺,您那個忘年交、老朋友又來了……」嚴承義起身,拭了拭頭上的汗珠,便聽到身後的人說:「你可是當朝最窮的侍郎了!」

嚴承義不以為意,轉身笑道:「你倒是不請自進了。」

莫少飛道:「沒辦法,誰讓你家裡連買小廝的錢都沒有了呢?」「哈。」嚴承義朗笑一聲,兩人坐於茶棚。

「瑾兒,去倒兩杯茶來。」嚴承義道。

瑾兒轉轉眼珠,卻然問道:「老爺是要兩年的陳茶,還是三年的陳茶?」

「呃……」嚴承義一時窘迫,道:「你看著辦吧。」

莫少飛咂了咂嘴,道:「看看,連小童都敢欺負你。」嚴承義搖了搖頭,道:「沒辦法,瑾兒是我的廚師,老夫得罪不得。」小童偷笑,道:「莫老爺難得來一次,就兩年的吧。」說著轉身去泡茶。

「瑾兒且慢。」莫少飛道。「莫老爺什麼吩咐,還是嫌棄我把你叫得老了?」小童道。這話聽的莫少飛也是呵呵一樂,道:「你這小小年紀,叫我叔叔也是該的,去取兩個碗兒來,我自帶薄酒。」說著,從身後變出一潭酒來。

瑾兒見他竟自己帶了酒來,看來早料到自家寒酸,吐了吐舌頭,便跑掉了。嚴承義搖了搖頭,莫少飛一笑,打開酒封,一陣濃郁酒香飄滿小院。

「好酒!」嚴承義喜道,接過嘗了一口,道:「小子,果然了解老夫心意!」

莫少飛取了瑾兒拿來的兩個碗兒滿上,兩人連飲三碗。嚴承義道:「這酒香醇,可不夠烈。」莫少飛道:「我倒是覺得甘冽可口。兄長可是喜好更烈的?」

嚴承義道:「烈酒,最好是那種一飲便會醉的。」莫少飛給他滿上,道:「下次,我便帶了更烈的來尋你,看你是否耐得住。」

嚴承義笑道:「哈,這世上還沒有我嚴承義吃不下的烈酒。」說著,又飲了一碗,道:「許久沒見你上朝,為何?」莫少飛道:「老王爺暴斃,小王爺念仇心切,吾等不得擅離。」說罷,飲一口苦酒。

嚴承義嘆了口氣,道:「嚴芳已經回來了。」「噢?」莫少飛詫異。

嚴承義道:「尚書大人親自接回來的。」「如此兄長亦可安心了。」莫少飛道。

嚴承義又嘆了口氣,飲了口酒,苦澀難當,道:「小王爺如何了?」

莫少飛一擺手,道:「說好不論朝政只論酒,我剛才失了言,兄就此打住罷。」

嚴承義笑道:「呵,你這個年輕人,怎生個老頭子的倔脾氣。」

莫少飛道:「呵,天天陪你這個老頭子喝酒,還不是半個老頭子了麼?」

兩人邊笑邊飲,清風送情,把酒敘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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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鐸克齊府,張燈結彩,滿庭掛紅。

宛月已梳妝打扮好,靜待吉時。鐸克齊步入女兒閨房,心情闌珊。扶著女兒,來到靈堂,道:「月兒來,拜別你娘。」

宛月上香三炷,磕了三個頭,口中默默訴說。鐸克齊待她拜完,便也上香三炷,隨後,迴轉身來,卻見宛月跪在面前:「女兒謝爹爹、娘親養育之恩。」說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起身之間,已是淚眼婆娑。

鐸克齊嘆了口氣,道:「月兒,出閣以後,要好生照顧自己。」

宛月道:「也要好生照顧自己,小月兒去了。」說罷,喜娘過來扶起新娘,蓋了紅綢,送出門去。鐸克齊轉頭,不忍相視。

紅轎已遠,炮仗已停。濃煙漸漸散去,青白繚繞間,只見一個孤瘦人影,久久佇立門口,終於變成孤身一人。鐸克齊雙目微闔,落下一滴孤淚……

宛月坐於轎中,分別之情,化作點點思親淚。回想昨日種種,歷歷在目,兒在襁褓,慈愛娘親撒手人寰。幸有慈父,愛兒情深,為父為母,無微不至。如今,嫁做人婦,只留老人家一人,獨守空院,落寞淒涼,叫人怎生放心得下。

念及此刻,便止不住淚如雨下,神思倦,妝已花。「如此這般,怎樣是納蘭的新娘?」宛月心思一閃,復又將妝補起來:眉如黛,眼似月,腮如棠,鬢似雲,額輕尖,點絳紅,皓齒丹唇,桃靨流轉,著紅妝,新嫁娘,便是女兒最美時。

「不知納蘭哥哥此時作何?」宛月面上泛紅,重又蓋了紅綢。

那年,郎騎竹馬……

那年,青梅煮酒……

兩個英雄,馬場相爭,便只一個瞥見,命定,一生廝守,一生困定,駐她心房。

另一個他,對她,不亦如此?

奈何,命運……

奈何,總有,如此多的力量,將他們拉離彼此身旁!

今生不成,留情,空成嘆。

王城摘星台,一雙傲視天下之眼,此刻,卻守著人群中那一抹紅——捨不下的,是心,留不住的,是人。

誰能看了他的眼淚,除了那個曾經的,心上人兒。

如今,卻也陪伴他人身側……

心封重重鎖,似鐵,如山……

從此,世上還有誰,可開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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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閣上,另有一雙冷眼。

「柳姑娘在看什麼?」丫頭問,見她不答話,便湊過去瞧:「原來是納蘭小王爺新納的福晉。姑娘是瞧這陣勢瞧得呆了麼。」丫頭道,瞧著下面路兩旁人頭攢動。

「憑這,也比不得我奏半支曲的熱鬧。」柳星兒道。

「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氣,便是過了今夜再說。」丫頭不服,闔門出去。

柳星兒孤立閣樓,痴痴望著,紅綢喜樂,八抬大轎,好生氣派,好生喜悅。是嗟嘆自身命途多舛,還是豔羨鴛鴦成雙?「便有一天,星兒,也能坐上這樣的紅轎麼?呵,星兒又痴夢了。」嘆了口氣,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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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王府,已撤了白紗,掛了紅綢,不尋常的氣派,象徵的是王族的高貴,是對婚姻大事的敬重。

門前,達官顯貴、貴婦小姐,絡繹不絕。內裡,文官武將、大小官員,紛紛慶賀。納蘭坐在堂上飲茶,聽管家報禮單:「吏部執事蘇立文,紋銀二百兩;禮部侍郎孫璐,紋銀五百兩;吏部侍郎趙廷鈞,紋銀五百兩;刑部侍郎嚴承義,紋銀五十兩,喜麵一盒;兵部侍郎永延,紋銀一千兩……」

莫少飛在一旁,聽到嚴承義的名字,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這個人,飯都吃不上,還跑到這裡湊熱鬧。」說著,便走出門去,果然,見到嚴承義坐在角落裡獨酌。

莫少飛走過去道:「你不必來的。」說罷坐下。

嚴承義笑道:「呵呵,你太不了解老夫了,這裡有酒,有美食,豈能錯過?」

莫少飛亦笑了,斟滿兩碗酒,道:「好,那就不醉不歸!」

兩人正飲得痛快,忽聞門外鞭炮齊鳴,一頂華蓋紅轎,由八個精武軍士抬著,從王爺府正門進來,萬眾矚目下,來到園子中央。

「莫少飛,新娘子來了,快去看小王爺拜堂!」哈爾奇招呼道。

莫少飛道:「你去吧,我在這看得到!」哈爾奇知他脾性好靜,不喜熱鬧,也不力勸,忙著找永延去了。

「老夫可以自便,你去吧!」嚴承義道。

莫少飛道:「呵,不過是磕頭,有什麼好看!」嚴承義聞之,朗聲大笑,全淹沒在轟鳴鞭炮聲中。(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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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