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天地清明引(40) 宮廷變-六弦泣血3

台灣夕陽奇景(王嘉益/大紀元)

第三章 六弦泣血(3)

話說孫嚴芳離開王宮,便回到刑部,沒有去見鐸克齊,而是徑直往停屍房去了。他的心中有一個疑團,如果不解開,將寢食難安。孫嚴芳檢視了四具屍體,發現四人所中之招,除了先他一步前來救駕的玉林,便是自己的兵器。

閉目細細回憶:自己進入大殿之時,地上有兩具屍體,慕容玉林正在和另外兩人搏鬥,王上坐在御榻上,抱著重傷的柳星兒。確實,沒有朱公公。那麼,他又去了哪裡?四個刺客被玉林擊斃後,王上便教吾前往別苑護駕北平王爺,王上怎麼知道刺客會去別苑?如果刺客果真為了禁曲而來,北平王斷不是真正的刺殺對象,如此說來……孫嚴芳不敢深想下去,回憶跳轉到別苑。

他得了王命之後,急速前往別苑,裡面一片漆黑,他以為眾人歇息,不敢打攪,便守在門口。轉念之間,又覺不合情理:正殿已亂作一團,為何別苑卻如此安靜?推門進入,驚然發現北平王夫婦早已身首異處。探得體溫,方知人已死了至少半個時辰,便在此時,一道凌厲刀光閃過,孫嚴芳自衛式的攻擊,竟將深藏暗處的凶手,一刀擊斃。人死之後,孫嚴芳不及細思,連忙從屋中逃出,遇上趕來的宮廷侍衛,將別苑仔仔細細搜了個遍,方才認定凶手已然伏誅。——這是他之前的回憶和推論,但是,若藏身暗處的人真是凶手,為何不早早逃出生天,反而藏在案發現場,打草驚蛇?

聯想起今日在王宮內遇到朱公公時的情景,他的神情,他身上的血漬。職業的直覺告訴孫嚴芳,朱公公絕對與此事脫不了干係。日前王上讓北平王一家三口回疆……朱公公、王上、北平王爺,前幾日朝堂上郭絡羅、納蘭庭芳的反應——踏過對王權誠惶誠恐的防線,孫嚴芳一下子想通了,頓時額頭冷汗直流:原來,王上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北平王之性命。死得合乎情理,任誰也料不到這幕後凶手,竟是皇甫自己。孫嚴芳像一尊雕像,硬在停屍房的板凳上,久坐不動。

嚴佳人不斷推他,竟然紋絲不動,還以為孫嚴芳中了邪,心下戚戚然,便是一巴掌摑在孫嚴芳臉上。孫嚴芳登時清醒,猛然跳起,退縮至牆角。此舉更是把嚴佳人嚇得半死,自相識以來,她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的臉上現出如此恐怖的表情,做出如此誇張的舉動。

「孫嚴芳,你是中邪啦!」嚴佳人將嗓門提高八度。孫嚴芳望了望那四個已死的朝廷命官,他們的屍體早已經冰冷僵硬。孫嚴芳擦了下額頭,抹下一把水來。「你來此做甚?」孫嚴芳問。

「我,當然是來找你。回家不見人,刑部也不見人。對了,剛才副總捕頭還說尚書大人正急著找你呢。」嚴佳人急道。

孫嚴芳一拍腦袋,竟把尚書大人給忘記了,真是……哪裡還管嚴佳人什麼「好姐姐的事情」,孫嚴芳風行至刑部大堂,拜見鐸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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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堂,鐸克齊早已佇立深思許久,無有頭緒,不知何解,正苦悶之際,孫嚴芳來到:「參見尚書大人。」

鐸克齊先是一愣,隨後慢慢轉過身來,道:「嚴方,老夫主管禁曲一案多年,自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這次,刺客早在朝中藏匿許久,吾竟從未發覺,唉。老夫真的是老了嗎?」

孫嚴芳道:「大人過慮了,這六個刺客,乃是大膽犯上的亂臣賊子,死有餘辜。」

「幸好王上安然無恙,否則老夫罪責難逃。」鐸克齊感慨一番後,話鋒一轉,道:「據王上所言,刺客一共有六人,除了已經擊斃的五個人,尚有禮部尚書呂鴻在逃。呂鴻大逆不道,罪當處斬,立即發布懸賞通緝,此外,速將其親屬捉拿歸案,一併治罪。」

「是,臣聞言,呂鴻只有一個女兒,寄住鄉下親戚家,臣已派人前去。」

「做得好。」

孫嚴芳又道:「尚書大人,屬下有一事不明。」

「噢?」鐸克齊疑道:「何事?」

孫嚴芳心下一沉,硬著頭皮道:「刺客揚言禁曲,但為何要刺殺北平王爺?」

鐸克齊嘆了口氣,道:「呵,這還不明白嗎?刺客皆是朝廷命官,他們想要的,不過是攪亂政局。刺殺王上不成功,就只能訴諸他法,殺死北平王爺,正是製造動亂的絕佳方式。」

孫嚴芳聽罷,心下一陣慌亂,又不禁佩服,皇甫的計策連老謀深算的尚書大人也瞞過了,不可謂不高超。便道:「多謝尚書大人,臣告退。」

孫嚴芳從堂上退出後,心裡卻是無法安寧,皇甫手段之高,凡人莫能臆測;內心之絕決,令人膽戰心驚。正如古人所言「伴君如伴虎」,若是何時突然刀尖轉向,那我豈不是命在旦夕?孫嚴芳回頭看了一眼鐸克齊的背影,突然心念一轉:「正所謂,法不責眾,日後若真有那一天,多一個墊背總好過吾一個人首當其衝。」於是乎,立即調轉腳步,回到大堂之上。

鐸克齊正慢慢閉起眼睛來,心中感嘆這難熬的一夜。這時,聽見有人進來,以為是嚴承義,便道:「怎麼,呂鴻捉到了?」

「大人,是小人。」孫嚴芳拜道。

鐸克齊猛然睜眼,轉身道:「你還沒走?」

孫嚴芳拱手道:「大人,屬下多年來深感大人知遇之恩,現下見大人危如累卵,有一事不得不告知。」

鐸克齊見他神情嚴肅,覺得事態定然嚴重,便要他速速稟報。

孫嚴芳道:「刺殺北平王爺的凶手,另有其人。」

鐸克齊一聽,即刻打斷他的話:「嚴芳,你隨我來。」說罷,鐸克齊將孫嚴芳領入密室,點起一盞小燭,道:「說。」

孫嚴芳將自己所觀察與推敲的一切據實以稟,聽得鐸克齊眉頭如鐵鎖,臉色如鐵板,背上生冷津,彷如嚴冬一盆冷水從頭灌到腳,瞬息成冰。「真沒想到,皇甫亦節年紀輕輕,竟能將此局謀劃得如此高超,再者,郭絡羅和納蘭庭芳,這二人也配合得天衣無縫。舊朝五大臣,現在只剩下郭絡羅和老夫,如今,這個坐井觀天的小兒,真有一統朝綱的能耐了?但郭絡羅這隻老狐狸,是否真的聽命於他呢?回想不久之前,為阻納蘭庭芳回歸,他欲派人截獲趙子豫手中的畫像,手下回稟遭到穿官靴的人阻攔,而後納蘭也並未馬上被識破,老夫一直以為這些人是郭絡羅所派,現在想來……哎呀,大事不妙!如此一來,老夫的種種愚蠢作為,豈不正是暴露了不臣之心,繼納蘭德容之後,下一個目標,該不會就是……」回想起當日朝廷皇甫執意斬殺自己的情景,鐸克齊登時頭頂一震:「老夫死到臨頭了啊。」

「大人,大人。」孫嚴芳見他不言不語,擔心自己失言,不禁心下惴惴。鐸克齊回過神來,下意識用官袍擦了下額頭。孫嚴芳見他這一動作,心一下子放下了。鐸克齊顧不得許多,道:「將此案牽涉刺客株連九族,禁曲一干人等處以極刑,立即!速辦!」

「是,屬下立即去辦。」孫嚴芳拱手而出,他心裡自然明白,鐸克齊這是害怕到了極點,再不藉此表現「忠心」,只恐怕下一個待宰的雞,就是他自己了。孫嚴芳走後,鐸克齊身子一軟,掉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此次,若不是孫嚴方看出端倪,恐怕日後,老夫都不知如何身死。唉。可怕,可怕。」不住用袖子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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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清晨的朝霞灑遍庭院,校舍一片靜寂,天邊魚鱗狀的雲彩被紅日映得分外瑰麗,寒山集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後,在嵇世予房外靜立。分離前的心情,直叫人將這旭日朝陽,看做話別夕陽,寒山集不禁眼淚盈眶。相處十二載,每一次品評論辯,莫不教人博聞強識;每一番諄諄教誨,讓人一生不敢或忘。

忽聞屋內人聲:「時辰到了,進來吧。」

「是。」寒山集輕輕推門進去,行叩拜大禮之後,道:「學生寒山集向先生辭行。」

嵇世予穩穩坐在几案前,等他行完大禮後,口氣溫和道:「坐吧。」

「是。」寒山集坐下,不敢讓嵇世予看見他的濕眼,低著頭。

嵇世予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人要堂堂正正。」寒山集一聽,忙抬起頭來,強忍著眼淚。嵇世予道:「日後,莫要忘記在國子監內所學的道理與本領,正直為人,為百姓謀得福祉。」

「是。學生謹遵先生教誨。」寒山集道。

嵇世予指著桌上的梨子,道:「記得那株梨樹嗎?你的學長要將它砍掉,你卻執意將它留下,並悉心照料,現在它不但存活下來,還結出果實來。當時,你為何要救那株梨樹?」

寒山集道:「是為,置之死地而後生。」

嵇世予眉目間現出嘉賞之色,點了點頭,道:「生與死是兩個極端,也正是物極必反的道理。」

「是,學生記住了。」寒山集道。

「去吧。」嵇世予嘆道。

寒山集磕頭拜別:「恩師……保重。」嵇世予閉起雙眼,將臉轉向一邊。寒山集離去後,嵇世予望著他的背影,嘆道:「能否保住性命,便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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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國子監,寒山集百感交集。國子監,常被學子們戲稱為學子的監牢,而自己更是不斷感受到處處束縛與思親之情,現在離開,為何反倒有一種捨不得的感覺?心下自問:「寒山集啊寒山集,你是怎麼了?終於離開了這個大牢籠,終於可以和父母一家團聚,為何你的心情,卻是高興不起來呢?難道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與習慣,已讓人不會再有愉悅的心情了嗎?哈。」寒山集乘著入宮的轎子,時而掀起的轎簾子,時而出現的通途大路,頓時讓人心境暢然。「日後回到邊疆,一家團聚,豈不美哉?」想到此刻,不覺升起一陣興奮的心情,亟不可待地趕往王宮。

「臣北平王世子寒山集,叩見王上。」寒山集拜倒在地。皇甫亦節從龍椅上匆匆走將下來,將寒山集攙扶起來。寒山集受寵若驚,正不知王上為何如此對他,忽然看見皇甫側身的瞬間,身後出現的兩張令人最熟悉不過的面容,盛放在錦盒之內。在他的印象裡,這樣的面容,應該被他仰視,被他尊崇,而絕不是這個角度,絕不是這種姿態,絕不是,蜷縮在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裡。

寒山集大腦放空,下意識道:「王、皇甫,為、為何要做兩個蠟像?」便把一雙失神的眼睛看著皇甫亦節。

朱公公聽見寒山集大逆不道的稱呼,正要發作,卻被皇甫擋下:「世子,你連你的親生父母,都認不出了嗎?」驚聞此言,寒山集頓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不辨事物。眾人眼中,只見他踉踉蹌蹌退後幾步,靜立一陣,少頃言道:「他,他們,不是我的爹娘。」

「噢?這樣呢?」皇甫亦節說完,一手領著寒山集來到屍身旁邊,朱公公已將這二人身首合一。寒山集表情僵硬,宛如蠟像,全身顫抖不已,豆大汗珠如雨傾瀉。皇甫亦節已然有了答案,放開他,逕自坐回龍椅之上,道:「王宮昨夜遭刺客襲擊,北平王夫婦護駕身亡。傳孤旨意,將北平王夫婦以國禮厚葬,追封一等護國公,昭告天下。世子寒山集襲北平王爵位。」

皇甫亦節語畢聲停之時,堂上鴉雀無聲……

忽然,詐聞寒山集幾聲清冷乾笑,眾人心驚之際,但見他狂笑不止,神態瘋癲。哀極攻心,髮髻立時四散,口吐鮮血,一陣宣洩過後,跪倒在地,把頭用力往地上一磕,頓時血如盥面,大聲叫道:「臣,謝主隆恩。」說罷,瘋瘋癲癲,一邊大笑,一邊手舞足蹈,發狂一般奔了出去。

朱公公見他如此神態舉動,心下駭然,下意識道:「寒山集竟然瘋了,這下如何是好?」

皇甫亦節不以為意,道:「北平世子積疾日久,驚聞親喪,急火攻心,神智發狂。追封『賢孝世子』,在宮內休養。」

「是。」朱公公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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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退下後,大殿內只剩下皇甫一人:「你可以出來了。」納蘭從屏風後走出來。

「你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皇甫飲了口茶。

「只有一句話。」納蘭道。

「為什麼要將自己經受過的痛苦,加諸在別人身上?」皇甫道,

納蘭道:「因為立場的不同,利益的對立。還有一絲報復的意味。」

皇甫道:「報復……你是說對了,多年來他的隱忍不出,已讓我不耐。」

「你就要逼他現身。」納蘭道。

「然也。」皇甫走下龍椅,續道:「如果此次他再不現身,或者我可以相信,世上是真的沒有蕭世子這個人了。」

納蘭道:「或者他真的絕情到連親情都不認。」

皇甫道:「那就再逼他一次。」

「用什麼?他在意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已經死了。」納蘭道。

皇甫道:「或者這些根本不是他在意的人。」

「誰才是他在意的人?如果這樣還不現身,那他最在意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了。」話鋒一轉,納蘭道:「戍邊大將的空缺,你如何打算?」

皇甫回到龍椅之上,取紙筆,寫下一個名字:「伍鎮聰。」

納蘭先是稍微一驚,隨後道:「他,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皇甫更正道:「他的確是最忠心的人選。只是,他這次回京,你可有準備?」

納蘭道:「我已經準備好,聽他說『朝中無人』這四個字了。」

皇甫聽罷,豁然朗笑起來,納蘭起身告辭。(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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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