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嚴酷的光榮(二)

【大紀元12月28日訊】第一章



我說我要給她講個故事。

她斜睨了我一眼,沒有吭聲。但那目光卻分明在說,這人可真是……難道我們不是才認識不到十分鐘?難道我們不是才剛跳第二支舞曲?你也未免太唐突、冒失了吧?!

上一曲是華爾滋,我的拿手好戲。我將她帶得連轉不停,好似要飛起來一般。她高興極了,不停地稱讚我跳得好。這一過程從跳了七、八轉開始,一直持續到舞曲結束,我將她送回座位。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斗膽開口。

這並非一家正規舞廳,而是珞瑜大學的室內體育館。只是在週五、週六兩晚,才臨時借這塊寶地做舞廳使用。舞池約有八百平方米,迎門回廊的中端,幾個人正裝模做樣地擺弄著手中的樂器。

這個草台班子奏出來的曲子絕對地不準確,但總算還讓人聽得出來是什麼。鼓點打得將就。這是唯一可取之處。但歌手的演唱卻令人傷心欲絕。她或他極少把准調門,偶爾一次唱准了,又由於欲令餘音繚繞而過度拖長節拍,以致歌喉爆裂,發出如鋸齒般的聲音。總之,他們從來沒讓人舒心完整地欣賞過一曲音樂。

舞場中絕大多數是學生,因而彌漫著濃濃的書卷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變得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當然,也混跡了不少像我這樣的外來戶。基本上都是男性。

他們大都是來釣魚的。這些人可不象我,他們是開著豪華型摩托、甚至小轎車來的。他們帶著這些沉甸甸的誘餌,穿梭於一群群美人魚之間。有成功的,可以肯定,但並不很多。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察判斷。

我始終認為珞大的女孩還是有見識、有品位的,她們絕不會單單為了孔方兄而掉進前者的感情陷阱之中。

我為什麼對珞大的女孩評價這麼高?道理很簡單,因為我的初戀情人就是珞大的。

我愛屋及烏,自做多情。隨你怎麼說都行,也說得對。不過一般而言,人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副德性。

舞池的兩頭,各高高懸掛了一盞不知哪家舞廳廢棄的破爛彩色旋轉燈,正有氣無力不均勻地轉著。透過前面的多色玻璃片,光怪陸離的色彩神經質般在諾大的舞池中跳動不已。光源的配置與強度顯然與舞池的面積不相匹配。幽暗使整個舞廳溢滿了朦朧神秘的氣息。女孩們快活地旋轉著,個個都顯得很美麗,甚至有些迷人。

她穿一條大約是帶暗紅色方格的黑底呢子大擺裙,上身穿一件起淺色圖案的深藍色毛衣,腳蹬一雙黑色高跟皮鞋,齊肩的長髮束成一條馬尾。

好一位窈窕淑女。我就這樣選中了她。

我說我要給她講個故事。

她又瞥了我一眼,仍然默不作聲,但目光比上次要柔和了許多。仿佛在說,你這人可真逗。不過,行啊,你就講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我說這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故事。

不,不。她打斷我說,講一個輕鬆愉快的吧。現在是休息娛樂時間。

“可這是一個非常好聽的故事,而且非常非常美麗。真的,非常的美麗。”

見我一再堅持,她搖晃了一下頭,嘴角不是很明顯地撇了一下。那意思再明確不過了。行啊,隨你,反正橫豎也不過半支曲子的時間。

可我卻不這麼想,我想的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說自民正坐在桌前。

她說自民是誰?幹什麼的?

我說自民是故事的主角。你耐心聽下去就會明白一切。

馬漢又象往常那樣出現了。那是一張永遠定格於二十五歲的娃娃臉。他瞪著圓圓的大眼睛質問我:“為什麼還不動筆?”

我迎上前去,準備向他解釋。可他卻揚手止住我說:“你又準備告訴我你是學工科的,文字功夫太差,怕寫不好?!十多年了,重新學習也應該拿到博士學位了?!”

我說我以前的確有這種擔心,而且非常強烈。現在也還有。不過,它已經不是阻擋我動筆的主要原因了。我說自己作為事件的參與者和見證人,有義務和責任將這段歷史訴諸筆端,傳之于後人。或許我寫得不好,不能完整、深刻地把握那偉大的歷史,不能感人地重述那淒情動人的故事。但只要我竭盡了全力,只要我問心無愧,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或許我的創作會成為反映那群人、那些事的一部偉大作品的先導,至少她將成為一顆鋪路的石子。我接著說:“我好幾次嘗試寫作,可只開了個頭便寫不下去了。因為我心中激情似火,筆下卻作不到冷靜萬端。你是有寫作經驗的人,你知道這樣是拿不出好作品的。”

“可我認為你是在逃避自己的歷史責任。你這樣做對得起誰呢?就連你自己也對不起呀!”

“我沒有逃避。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馬漢,我們被邊緣化了。你知道嗎?不,你不知道!生活在社會的邊緣,生活在貧民窟,掙扎在溫飽線,被人歧視,遭人白眼。你知道這種滋味嗎?不,你從未體驗過個中滋味!生活好艱難!馬漢,我有心代你去死呀!有時我想,在最困難、最難熬的時候,我就想我倆換一下位置該多好啊!”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為自己狡辯了!”

隨著馬漢的大聲斷喝,他的臉扁了下去,額頭上的紅布條嵌入右側面頰,鮮血順著面龐向下流淌。他身後閃出一群血肉模糊的人。他們一起走上前來,將我團團圍在中央。他們開始轉圈,越轉越快,口中發出刺耳的嘯音。我不由自主也跟著他們轉了起來。

不好。我心裏暗道。

我立刻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可我依然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刺耳的聲音仍清晰地敲擊著我的耳膜:快點寫快點寫快寫點快寫點寫點快寫點快寫快點寫快點。

我被驚醒了,猛地從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動作太大,身下的鋼絲床將隔牆板重重撞了一下。靜靜的黑夜中立刻傳來一聲巨響,鋼絲床也湊熱鬧般吱扭吱扭不間斷地尖聲叫著。隔壁的人被吵醒了。他不滿地嘟囔起來。我道歉。

我躡手躡腳下了床,披上當被子加蓋在身上的大衣,來到窗前,坐到窗臺上。

我是大約一周前搬到這裏來的。

這是一間約八平方米的小房間,原來和隔壁是一間房。大約房子大了不好出租,房東便將其一分為二。中間是一層三夾板,完全不隔音。於是兩邊的人說話做事都必須儘量低調。

一座巨大的避雷鐵塔,高高地聳立在窗前。數米之外是變電所的兩棟廢棄的二層樓房。旁邊幾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正向暗夜吐出清新的氧氣。夜鶯在樹上清脆地啼囀著。

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迷人、婉轉的聲音了,此刻不禁油然有幸福的感覺。

我真該動筆了。已經過去十多年了,積累學習的時間也夠長了,不能再無限期地拖下去了,是到該動筆的時候了。可是一拿起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其時很為自己的文筆和奇思妙想激動不已,可冷靜下來仔細一看記錄的文字,卻與先前的想像大相徑庭,不由人大失所望。必須要想個好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行。

無意識中思緒又跳回窗外的景色上。

夜正濛濛地透出一點光亮,蒼穹呈蛋青色。很明顯,馬上就要到黎明時分了。

呆呆地想了一會,思緒又重新回到寫作上來。

突然,我想為何不找一位聽眾呢?將整個故事敍述一遍,不僅有利於調整控制激情,同時還能整理思路。真正是一舉兩得。對,上珞大找個女孩做聽眾,也不辜負我在珞大旁邊住了一場。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自民正伏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他在為自己於行將召開的中國民主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準備發言稿。他寫到:

我們黨當前的中心任務到底是什麼呢?是推進選舉自由?還是爭取新聞自由的完全實現?在我個人看來是後者。因為,如果沒有新聞自由,選舉自由的權利根本無法真正地實現。不僅如此,就連我們今日的組黨活動也不可能長期有效地堅持下去。

寫到這裏,他站起身,在屋裏往返踱步。他要思考一下,將文章寫得更有說服力。

自今年六月杭州方面率先向中共政府提出組建中國民主黨省級籌備委員會的申請以來,至十月底,幾乎所有的大陸省市自治區都成立了中國民主黨省級委員會。十一月初,北京方面組建了中國民主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籌備工作組,杭州方面緊接著提出了中國民主黨臨時中央委員會的名單。形勢發展一日千里。

面對發展極其迅速、過於順利的大好形勢,自民曾有過深深的憂慮。他擔心這是中共的誘兵之計,擔心其後可能隱藏著巨大的陷阱。但面對大家一致的樂觀和堅定的信心,他動搖了。他轉而認為是自己多慮了,但內心深處仍有一絲隱憂。

蒼穹鍋底般漆黑一片。黑暗似一頭張牙舞爪的猛獸,將人世間的一切吞食淨盡。初冬的瑟瑟寒風如一支無形的巨手,將地面上枯萎的樹葉和各類雜亂碎屑掃過來拂過去。平常為雜物灰塵厚厚覆蓋的路面此刻面目一新,露出一些閃閃發光的亮點。

院落裏大多數人家視窗的光線均十分昏暗,只有三樓自民家的視窗燈火通明。燈光不時將自民來回踱步的頎長身影投射到窗簾上。

這時,一長溜小汽車悄無聲息地駛入自民家的院落裏停下。二十多條黑影沖下車,迅速佔領各個有利位置,將自民家所在的那棟樓房團團包圍起來。十時整,近十輛小車忽然一齊打開車燈和警笛。雪亮的燈光立刻將夜暗照得如同白晝,淒厲的警笛聲將先前的安寧寂靜徹底粉碎。

一瞬間,幾乎所有的窗戶後面都閃出了至少一張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緊張面孔。他們瞪大雙眼,驚懼地注視著外面所發生的一切。

自民聞聲立刻來到陽臺上,見此情景,心中不禁格噔一聲:中共終於下手了。自己的擔心不幸成為了現實。現在怎麼辦?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問號。他想起前幾天不知為何自己突然收拾了一個準備入獄的提包。

當時,他要他老婆幫他收拾。但他老婆卻死活賴在麻將桌上不肯下來。她瞪著一對牛鈴般的眼睛,故意將面部表情誇張為一個驚嘆號。你們看,你們看,就差一張呀,就差這個二萬就是將一色了。哎喲,好不划算!什麼?……當然可惜了。她將一張蛤蟆嘴撇了又撇。無奈,自民只好自己動手。

我正在從事的是偉大光榮正義的事業。既然是正義的事業,那就應該勇敢地面對現實,而不論其有多麼的嚴酷。是啊,我應該有勇氣昂然入獄。想到此,他平靜了下來。他又想,大鎮壓後中國大陸的民主人權狀況必然會發生十分嚴重的倒退,希望在外面的同志能頂住巨大的壓力,將中國的民主人權事業繼續推進向前。

自民回到屋裏,冷靜地拿起電話,沒有訊號。

咚咚雜亂的腳步聲從樓道中傳進屋內,緊接著傳來急促的拍打門的聲音。

“開門……”

“開門,快開門……”

…………….

自民用手機接通老秦。

“老秦,他們已對我下手了!你那兒怎麼樣?!”

“還好,沒什麼動靜呀!…”話音未落,耳機中傳來尖銳的警笛聲,“他們來了,多保重!”老秦猛然加快語速道。

“你也保重!”

訊號嘎然中斷。

咣一聲巨響,門砸開了,五、六名員警吼叫著沖進屋內。自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蔑視地看著他們。一高個中年員警走上前,將一張紙遞到自民面前,得意洋洋地宣佈:“你因危害國家安全被捕了。”

自民拿過逮捕令,走到書桌前坐下,坦然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起身到壁櫃中拎出那支旅行袋,走到門口,見眾員警仍在發愣,他回過頭對他們冷冷地說:“走吧!”

“你的東西?!…”高個員警萬分驚訝。

“早準備好了!”

幾名青年員警緊盯著自民,目光中隱隱暴露出既難過又無奈、既敬佩又羞愧的複雜內心感受。隨後,他們垂下了頭。

風更大,雲更厚,天更黑。這是黑暗猖獗之夜,是寒風肆虐之夜,也是大浪淘沙、甄別遴選之夜。

四周在燈光照射下雪亮。自民仰頭環顧。儘管見不到一個人影,但他知道,每扇窗戶後面都有一張或數張他熟悉的面孔。這裏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同志。他高高舉起戴手銬的雙手,團團向大家拱手。

“就這樣將他抓走了?!”她停下舞步,仰臉問道,微微上翹的小鼻頭充滿了疑惑。

“是的。”

“真的?!”

“真的。”

她搖了搖頭,滿臉懷疑的神色。又問:“他老婆呢?”

“一早上就跑到別人家打麻將去了。”

“真是的。”她滿臉不屑說。

“這婚姻對他是一場災難,是他的終生恥辱。”我說。

中共此次行動非常迅速。僅二十多天後,徐文立、秦永敏、王有才三人即以所謂顛覆國家政權罪被分別判處十三年、十二年、十一年有期徒刑。在隨後的第二波鎮壓中,自民等人也以同樣的罪名被判處年限各不相同的有期徒刑。

黑雲壓城城欲摧。中國大陸剛剛開始崢嶸向上的民主人權形勢頓時逆轉。一時間紅色恐怖籠罩大地。

她滿臉疑惑,想說什麼,但只是搖了搖頭,垂下頭去。過了一會,她仰起頭,仍然一臉懷疑,欲言又止,再次搖搖頭,不由自主地又低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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