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集

劉水:《監獄手記》(之九)

【大紀元2月23日訊】一個真正信仰民主自由的人,在中國極權制度下如若不經監獄淬火,其對信仰的勇氣和真誠值得懷疑。 三次牢獄災難深深留在記憶裏,見證了自己的成長,見證了求自由的苦難和快樂。 ——題記

【作者手記】根據手頭保留的資料,我從第二次坐牢寫起,《六四大寫真》的文字和圖片,全部在1994年被海口警方搜掠,直到我96年出獄也沒有歸還。1989年、1994年、1998年三次牢獄經歷,在寫作時間上不連貫,可能給閱讀帶來不便,但不會影響當局嚴酷制裁關押政治異見者的事實判斷。完整的牢獄記錄,只能留待以後再做整理。也可參考《民主通訊》連載的《海邊的岩石——一個自由主義者的十年》

(九)密集提審

跟亞男見面不久,一天,獄警打開倉門喊我提審。這是第幾次提審,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用N次表示吧。半年時間,我也進入監倉“老大”級行列,每天扒在鐵門上觀望自由流雲、飛翔的麻雀、奔跑的老鼠。草坪、綠化樹修剪了一茬又一茬,這裏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覺得時間是恒定的。要想擁抱自由,必先舔盡鐵窗的滋味;要想享有民主權利,需要無數人攀越專制的鐵籬──這難道是中國人的宿命?我們、我們的先人、甚至我們的下輩,都無法擺脫中國人的原罪.誰將是獨裁制度的終結者?跨出監倉,張大嘴巴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慢慢走,曬曬太陽,對身體總有好處。晴空豔陽,何時能穿透黑暗?自由何時象陽光一樣,平等地照耀在每個人的頭上?關太久了,好象自己從小就在監獄長大的。女人、人流、車輛、色彩、音樂感情,都變成遙遠的記憶。我不再關心審問,隨便他們怎麽折騰。這次提審,我不用再借大褲頭、汗衫、拖鞋。剛入所穿著的唯一一套衣服,晾曬在草坪上,讓別的監倉收走了。好在蔣建忠送我一件新的大褲頭。大、小兩件褲頭,我竟然輪換著在監倉穿了半年。

這次讓我意外的是,安全廳某處長親自來了。自從上次陳、馬帶亞男看望我以後,他們給我增加了許多好感。陳站在崗哨門口提我。剛走了幾步,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馬上會放的。”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接著說:“今天某處長來了,跟你聊聊!”讓我一頭霧水,摸不著深淺。他們特意選了角落裏的一間審訊室。剛坐下,馬凱說:“劉水你不要緊張,今天我們不做筆錄,隨便聊聊!”他們照例問過監倉情況。陳曉琨離開了審訊室。一會,一個著便裝、壯實的中年男子走進審訊室,跟我握手。李科長做了介紹。某處長自言自語:“有好點房間嗎?這裏不太合適。”其他人沒有吭聲。某處長讓我談談半年來的想法,將來有什麽打算,對海南新聞界瞭解多少,在新聞界有哪些朋友,去過哪些城市……我漸漸聽出不大對勁,於是泛泛而談,等他們打出底牌。警方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表露出來,但是,彼此都不會首先說穿。中途遞來礦泉水、香煙,還有八寶粥。除了吸幾支香煙,其他我沒有動。我覺得自由和陷阱同時向我逼近,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雙方在內心角力,表面上風平浪靜。露出絲毫動搖,我將萬腐不劫。如果我妥協,即將獲得自由,但是,也意味著我將背叛自己孜孜以求的真自由,被人操縱,去做違背良知的惡行。我暗下決心,寧可選擇坐牢,絕不主動開口說出他們想得到的答復。最終,好象什麽也沒有發生,不歡而散。他們臨走警告我,好好想想,不要亂說。

1995年元旦前,又來提審一次。這次沒有去審訊室,坐在二道門崗哨的長椅上談話。問我考慮得怎麽樣了。我答本來就沒有罪。他們拿出在郵電局信箱截獲的信件,給我看信皮,讓我明白還有證據抓在他們手裏。捏造一個罪名作爲交換條件來“釋放”我,然後把我緊緊攥在他們手心,確實高明。又故意問我,你想不想見老婆。我疑惑地轉頭望向外面的大門洞。亞男笑著,拎著大、小袋子,遠遠走過來。警察上了門外的警車監守。亞男告訴我,警方打算釋放我,可我不配合,海口市公安局已向省勞教委員會,提交了決定勞教我3年的報告。她不明白我與警方談話的內情,那是有條件的釋放。我恍然明白,警方同時在利用亞男打感情牌,恩威並用,逼我就範。審訊人員帶親屬與押犯見面,太不正常了。亞男被蒙在鼓裏,不明白也好。她有些得意地說,她跟朋友已經去過勞教所作好了安排,我去後不會吃苦的。她又告訴一個讓我震驚、然而又是遲來的消息:6月9日,我被捕次日,她就被投進了拘留所,關押了15天。她捋起褲管,讓我看腳背上被犯人用煙頭燙的一串疤痕,並說,她是光著腳丫子走出拘留所的。亞男又特意拿出一件雪白的T恤衫說:“這是我穿過的,昨天通知我今天可以見你,我連夜洗了,還沒有幹透,穿上吧,就當我陪你一起坐牢。”我強忍住淚水咽進肚裏,什麽話都顯得多餘。她急切地說著這一切,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以前我總把她當小孩子看待,沒有想到,分開半年時間,她獨自學會了許多,讓我吃驚。出獄後我才知道,她其實很艱難,被人騙財,遭受白眼,經歷了許多掙扎和苦楚,每次來都破費不少,不光是給我。我勸她趕快辭職,趕在元旦回家。即使我被勞教,3年時間也不短。她流著淚點了點頭,說,家人早讓她回去,她挺了半年,就是爲了能見我一面。又說,離開海口前,再來看望我。當著獄警的面,我不便給她多講目前的處境,有些絕情地說,“你再來我不會見面的。”她頓時淚如雨下,靠在我胸前顫抖低語:“水,你象鐵一樣冰冷!我怎麽才能夠溫暖你?”我們在哨兵面前擁吻而別。在大門口,值班獄警扣下了一條三五煙,再沒有搜身,檢查物品。

這是我跟亞男以夫妻身分、最後一次真摯地面對對方。儘管以後她選擇了另外的生活,但我依然感激她爲我付出的一切。時間給了我答案,讓我履歷人性的脆弱和多樣。我不會仇恨別人,包括抓捕毆打我的警察、獄警。他們只是工具。作惡的是制度。我不會歎息命運的不公。我選擇走自己的路,沒有人強迫,這就夠了。如果說我付出了沈重的代價,那就是留在親人心靈上恒久的傷痛,讓我內心永遠不得安寧。我依然記得第一次坐牢,母親因此身患心臟病,。在1994年4月18日,母親與世長辭,我未及回家奔喪,再次身陷囹圄。我遍體鱗傷,可血仍未冷,還有什麽可在乎的?生命只有一次,唯有苦難才使生命有了質感。我感激命運對我人生的獎賞。

這是最後一次接受審訊。然而,我在收審所的煎熬,才剛剛開始。

──轉自《民主論壇》(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