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長篇連載﹕《四面牆》(十一)

【大紀元7月13日訊】(3)別把自己當金枝玉葉

臨睡時,缸子追廁所裏悄悄提醒我:“呆會兒得讓姜小婁挪邊上去吧。”我先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腦門兒,說差點給忘了,盧管交代過的。其實我怎麽能忘,一直我就爲這事兒撓頭呢。讓他挪吧,顯得咱跟管教養的一條狗賽的;要不叫他挪,盧管首先就得對我有看法,這倒好搪塞,就說一天太忙活,給忘了,到時候再動姜小婁,他自己也該難有厥詞,矛盾也可以順移到他和管教之間去了。

而且,我明白,缸子希望看著姜小婁混得跟三孫子似的,不動姜小婁就難免缸子對我有成見。

這麽一件小事,也很用腦哦。

缸子又跟我說肖遙也得挪窩呀,靠牆的地界是安全員專用的。我說我倒不在乎,睡哪不是睡,比溜廁所這邊強不就得了。

缸子說你不能太好心眼,好心眼最後害自己。

我捅了他肚皮一下:“有你這樣的哥們兒在,怕什麽?”

我發現缸子臉上小小的不悅馬上消失了。

回到鋪上,倒是肖遙先說話了:“麥麥,咱倆倒個鋪吧。”這叫有自知之明。

我說倒什麽蛋,哪不是睜眼閉眼一天?

阿英很積極地攛掇:“換,換、換,安全員溜牆根兒來,馬甲!給換地兒!”馬甲立刻跳過來把我和肖遙的鋪蓋倒了個地界,順手把我的被子鋪好。

姜小婁哀怨地望著我:“麥哥,我是不是也得搬呀,廁所邊上?”

我感覺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麽,他們希望通過我的決定滿足他們的願望。我腦子旋轉幾圈,最後回到起點,我決定冒一次險,借抗旨護義的機會,樹立自己的形象,同時也不得不付出掃了群衆幸災樂禍情趣的代價,不過這個損失很容易通過其他途徑彌補的。群衆還不好哄?

我沖半真半假繼續趴在鋪上的姜小婁說:“沒事兒,你就睡原來這塊,盧管有話讓他找我說!”

姜小婁笑起來,一撐胳膊起身道:“麥哥,有你這話就成啦!我再混蛋也不能給你找麻煩呀,你剛上任就跟管教幹對頭,往後還有好果子吃?”說著一擺手:“馬甲,別你媽愣神啦,給老子把被卷挪廁所去!”

缸子滿意地勸解著姜小婁:“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盧管發話了,誰跟他抗才是犯傻,麥麥也夠意思啦,小婁你面子算混足了。”

姜小婁似乎忘記了屁股上的創傷,不含糊地吹噓:“在外面別讓我碰上,屁眼子給他乾裂!”

一夜無話。早上大家都起了床,姜小婁還在被子裏窩著。吃早飯時,他說腦袋不好受,不吃了。我說待會我跟值班的管教給你要點藥。蔣順志沒精打采地說麥哥你也幫我要點吧。姜小婁立刻說給你傻逼要點砒霜!

按規矩,這裏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看守所會給拿些藥來,算“公費醫療”吧。聶紺弩先生在他的回憶錄裏,稱這是監獄“仁慈”的一面。

飯畢,我讓馬甲喊報告。一會兒盧管來了。大家多少有些意外,因爲昨晚他值夜班,按理今天上午應該歇了。

我正向盧管彙報姜小婁和蔣順志兩人的病情,他已經注意到躺在那裏的姜小婁:“那是誰呀!”

我說姜小婁啊,腦袋疼呢?

“王八羔子跟我裝孫子!姜小婁!”盧管喊。

姜小婁肯定聽得一清二楚,卻沒出音兒。

“把他給我弄起來!”盧管沖我們叫道。

我趕緊跑過去推姜小婁,姜小婁沖我做了一個苦臉兒,那意思怎麽這麽倒楣?然後他裝蒜地呻吟了兩聲,把頭轉向盧管:“盧管,我暈……”

“你死!你這樣的我見多了,跟我玩離格啷,你嫩點!”

“我真暈。”

“快爬起來,別等我進去!”盧管氣咻咻走了,估計是繞前門來了。

我催促姜小婁快穿衣服。

缸子念“山音”說:“你穿了,更顯得你剛才裝蒜啦,你不穿,也還真過不了盧管這一關。”說完,沖我莞爾一笑。

姜小婁躊躇著,左右爲難,既要考慮形象,又不能不顧忌安全啊。

“操,給他個面子吧,我穿件衣服,被窩是肯定不出。”姜小婁突然激發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對策來,利索地穿上衣服,依舊側身綣在被窩裏。我說你還是規規矩矩起來吧。

正說著,外面的門響了起來。

盧管大步流星跨進來,一看姜小婁還死狗似的賴在窩裏,壓在膽邊的那股怒火立刻噴發了,上前一把撩開被子,狠勁甩到地上:“起!”

姜小婁被潑了瓢冷水似的,激靈一下,半支起身子,委靡不振地皺著眉:“盧管,我真的頭疼……”

盧管沒鼻子沒眼地訓斥了他一通,強迫他把被子疊好,然後看著姜小婁的臉色診斷:“死不了,別把自己當金枝玉葉。”

送盧管出院門時,他從兜裏掏出兩袋藥:“你保管著,給姜小婁和蔣順志按時吃……以後誰不舒服都不准賴床,除非經過管教批准。姜小婁那種東西,別信他的邪。不過,一會兒你掂量著,看能少安排點勞動就少安排點。”

我覺得盧管能說出這句話來,還算通情。

(4)不能栽在這樣的人手裏

在一系列考驗面前得分不高的姜小婁,開始變得有些灰頭土臉。一連幾天,在姜小婁仍舊不忘發些餘威時,我注意到強姦等人雖然還不敢公然反抗,可眼神裏已經抑制不住流露著不屑了。

姜小婁的屁股復原得估計也差不多了,缸子和阿英時不時跟我甩兩句閒話,說麥麥咱也不能總讓他裝二五八萬呀,豆子是不是也給他來點?我說還不是你們以前把他捧起來的?沈沈吧,給他兩天時間,看他覺不覺悶,看得出事兒的自己就下水了,不一定要別人拉破臉先,那樣大家都好看。

缸子和阿英就都不言語了。

這天晚上,電視還沒關,姜小婁跟我們聊的沒趣,自己先去睡了。這時號兒裏又塞進個人來,姜小婁只偏頭掃了一眼,又膩巴巴暈過去了。

這位“新人”看上去有些老了,外形酷肖婁阿鼠,眼袋很明顯,用過的避孕套一般耷拉著,一對眼球卻軸承珠子似的玲瓏鼠躥,怎麽看怎麽是個反面人物。就那副長相,泥人張見了都得哭,捏不出那模子來呀。

缸子一看來人,馬上就樂了:“咳,老耙子,我說什麽來著,終歸進來了吧!”

被叫做“老耙子”的人一見號裏有熟人,又坐在“前鋪”,立刻也眉開眼笑了:“呦,缸子,早來啦?”一副唐老鴨的嗓子,被誰掐著脖子似的。

缸子沒接他話茬,偏頭跟我說:“一傻逼,甭太罩他。”然後才招呼老耙子到前邊坐。

老耙子把被卷放腳下,一邊朝這頭走,一邊掏煙。我注意到他二目放光地盯著我們幾個,對其他人連正眼都沒搭,就知道這人很勢力眼。

缸子指著我說:“這是咱們安全員。”

老耙子立刻喊了聲“老大”,缸子說你別他媽找樂啊,人家麥麥是知識份子。

缸子說你這回是第五次了吧。

小看我,六次。老耙子用手比畫了一下說。

“這回什麽面兒?”

“沒根。”老耙子咕嘟著嘴說:“以前咱都是盜竊,不就151、152兩款嗎,倒著要背錯一字你加我一年,對這條,我比法官門兒清。可這次弄了個教唆犯當,這條咱不熟啊。”

缸子笑道:“呵呵,有狗不操你玩洋(羊)的啦……這次弄好了,你後半輩兒就在裏邊養老吧。”

我說我在報紙上還真看到過,有一美國老頭,從監獄裏出來馬上就去砸商店玻璃,就是爲了再給抓回去坐牢,裏面真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老耙子苦笑著,說咱跟人家能比嗎?

缸子說我也納悶了老耙子,你怎麽就沒有個改性,真的是賊性難改嗎?

老耙子狠勁嘬口煙,一臉真誠地說:“我比你更著急,今年哥哥都63了,哪個正經人不早退休了?”

阿英笑著說,你不也退休了嗎,跟電影明星似的,人家是辦表演學校,你是教唆犯罪,整個一退居二線的老幹部,可勁兒地發揮餘熱嘛。

我們都笑起來。

老耙子較真地說:“瞎白話我是大夥兒子,上次出來那會兒,我真發誓金盆洗手了,可這腳一撂到地上,就沒那麽簡單啦,人得先顧這張嘴吧,我這人屁本事沒有,一輩子就練了小偷小摸一門手藝。其實我也琢磨透了,說別的全是找轍,從根兒上挖,咱這種人就他媽是好吃懶做慣了,真狠下來,到街上蹬三輪撿破爛也能混飽肚子吧!”

缸子說你別跟誰都“咱咱”的,狗吃屎哪,我們跟你不是一道的。

“我們有理想有追求。”我現在已經有資格開大家的玩笑了。

老耙子媚笑著說我是說我自己不是東西呢。

當天我們沒有細談,不過後來零零碎碎瞭解了老耙子的一些底細。

老耙子真名毛二民,C縣土著,獨身,寡母新喪,其兄大民在當地流氓圈裏小有成績,混得比他體面。因爲慣偷慣盜的毛病才在江湖上有了“老耙子”的美譽。這廝從16歲開始少管,後來越戰越勇,又是勞教又是勞改的,斷斷續續在裏面呆了近30年,自己的半生光陰都是在無止境的追求改造中度過的。老耙子自己說最損的要算趕上83年“嚴打”,在鄉下集上掏了一錢包,裏面就七毛五分錢跟兩張電影票,就買了15年:“一毛錢兩年,誰說寸金難買寸光陰?真他媽背到家啦。”

老耙子兩年前出來後,的確決心痛改前非再造新生,在居委會大媽的幫助下,還真象模像樣地在客運站邊上支了個煙攤,惶論事業大小,且算老有所爲吧。

老耙子每天憑勞動賺錢,辛苦一些,混個“肚飽”還是可以的,但時間一長,就發現“眼饞”的問題不好解決。看那世界之花花,不時心癢,覺得這時代的車輪也他媽忒無情了,怎麽就把他甩得老遠呢。

事情的轉機是由一個偷他煙的小孩引發的。

“我是幹什麽的,我這雙眼!”老耙子活脫脫又一個“牛哥”,眉飛色舞地侃著:“那孩子剛一轉身,就讓我薅住脖領子了,跟拎一隻小雞似的,媽個扒拉的,弄老子頭上來了,嘿嘿。”

“有眼不識金鑲玉。”我捧著他找樂兒。老耙子討好地沖我一笑,表示接受了我的贊許。

老耙子說他當時訛了那小扒手十一塊錢,一耳光把他扇跑了。沒想到那個小孩三天後又來了,神秘地問老耙子要不要煙,便宜還高保真。老耙子立馬就明白那煙的來路了,一問,小孩手裏居然有十幾條“三五”,最後老耙子連哄帶唬,用每條20元的價錢把煙拿下。

“這下我開竅啦。”老耙子興奮地說,眼珠子從乾巴巴的眼皮裏射出光來。

缸子說:“別你媽拽了,整條街誰不知道你養了五六個小盲流,你不缺德嘛,還找得出一個不罵你的人嗎?”

我說那該算你銷贓吧,怎麽打上個教唆?

老耙子神采奕奕地:“我不是經常給他們上培訓課嘛。有些手生的還得從頭教,這裏面學問大了,光靠技術不成,還有不少心理學的玩意。”

老耙子說完這話的時候,缸子狠狠地呸了他一口:“別你媽臭擺了,關了吧!”

花甲之年的老耙子,顯得有些尷尬。

老耙子進來那天晚上,我們把他叫過來溝通了一下,就讓他去睡覺。老耙子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去動鋪蓋。後來我估計這老傢夥可能在那一瞬間,希望我發話,給他安排個體面一些的位置吧。

當時我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姜小婁還睡在邊上。

老耙子抱起鋪蓋,不含糊地沖姜小婁的腦袋喊:“嗨,裏邊挪挪!我給你擋風來了。”

姜小婁轉過臉來看一眼老耙子,目光冷漠不屑。老耙子可能一看姜小婁的娃娃臉就更不含糊了:“挪挪窩。”

“挪你媽逼!”

老耙子很意外似的愣了一下,馬上就精神抖擻起來:“呵,你個小逼崽子還挺猛啊,雞巴穿翻領,你跟我冒充大人頭怎麽著?老哥什麽沒見過?”

老耙子貌不壓衆,又話裏夾搶,對一個“新人”,姜小婁堅決不吊他。等我這邊剛要做出反應時,姜小婁早亮著屁股跳出被窩,準備教訓老耙子。老耙子一看就身經百戰,勝負不說,經驗總是有的,當時一看姜小婁那架勢,就知道要開戰,索性來了個先下手爲強,展臂就把鋪蓋蒙姜小婁頭上了,姜小婁起勢未穩,遭到襲擊,立刻倒在鋪上,老耙子上去就打,隔著被子,通通地鑿,象在揣一盆面。畢竟年輕,姜小婁猛一掙扎,在挨了幾下之後就脫離老耙子的控制,剛上岸的鯉魚一樣勃勃亂蹦著開始反攻,老耙子的口鼻很快就躥出血來。

我一邊喊叫著制止他們,一邊向那裏去。缸子、阿英和肖遙也動了起來。倒是馬甲先我們一步把老耙子攔在牆角,我們也把赤條條的姜小婁籠絡住了。

兩個人都不含糊地叫駡著,似乎很不盡興。

老耙子說:“一個小鳥屁,拿我當白菜!”

看來兩個人都低估對方了,之所以必須開戰,就是覺得不能栽在“這樣的人”手裏,那樣以後就不好混了。

我先以哥們兒的身份訓斥姜小婁給我添堵,又以政府特派安全員的角色教訓老耙子“不省事”。缸子上去給了老耙子一腳:“你怎麽進來就現!”

正亂乎著,後面窗口傳來一聲咆哮:“誰打架啦!活膩歪了?”

回頭一看,是大史。現在已經知道,大史是看守所裏有名的三大殺手之一,以前是派出所的所長,因爲把一個偷牛的打殘了,被“下放”到這裏來。在看守所裏,依舊惡習不改,張口就駡街,擡手就打人,我們全喊他“流氓管教”,不過流氓管教管起流氓來,還是有些威力的,大家一聽到他咳嗽,一般連大氣都不敢出了,生怕哪點動靜惹他老人家不爽,給自己找不自在。

“操奶奶的,我看會電視都不消停!那個光屁股的,小逼給我過來!”大史用手一點姜小婁。沒注意姜小婁什麽時候已套上一條三角褲。

姜小婁趿拉著鞋,突拉突拉跑到窗口前,買好地叫一聲“史管”。

“你在監控裏給我放三級是吧?”我們偷偷樂起來。

大史接著說:“不許裸睡,知道不?”

“知道,史管我錯了。”

“不是你錯了還是我錯啦,沒錯抓你進來幹嘛?誰是安全員?”

我趕緊過去陪笑,並且希望他沒有認出我來,畢竟現在剃了光頭,在形象上應該和剛進來時候有不小差別。

“你怎麽管的號兒?”大史對我的態度倒比跟姜小婁好些。

“突發事件。”我說。

“別你媽跟我拽詞,大學生吧?今晚上也有你責任,一會你看著他們倆,兩個班以後再讓他們睡,給我好好背監規……你,把褲衩脫了,不是愛光眼子嘛,就光著站牆邊背!”

我們忙不叠答應,只盼著大史快滾。沒想到老耙子突然讒笑著開口道:“史管,您還沒退哪。”

大史略低一下頭,看清了老耙子的臉:“操,老耙子呀,又你媽回來了,多大啦?”

“63啦。”

“還是盜竊?”

“教唆這回。”

“老逼你是想死監獄裏呀。”大史直起腰杆,咳嗽一聲,走了。

老耙子還笑呵呵的站在那裏,似乎爲證實了自己的滄桑閱曆而驕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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