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長篇連載﹕《四面牆》(十三)

【大紀元7月17日訊】(7)黃坎肩

卸載了姜小婁,號房裏顯得清淨許多,強姦等人的壓力恐怕也減輕一大塊吧,加上我的平民化思路,號房裏的民主氣氛比以前濃厚了,“靠廁所那邊的”人偶爾也試著跟“前鋪的”開一兩句玩笑,以前遺留下來的緊張空氣漸漸被稀釋著,我覺得這樣挺好。

缸子可不這樣以爲。

他說不能給那些鳥屁好臉,混疲塌了就不好管了。老耙子雖然還睡邊上,但在心理上可能覺得已經是貴族了,也慫恿我要樹立當老大的權威,不能跟“他們”嘻嘻哈哈,就得有點“狠茬兒”,否則在這裏面混不出來。我說平時誰跟我嘻嘻哈哈都行,遇到正事要是給我拉拉胯掉鏈子,我也真拉的下臉來。我是誠心說給老耙子聽的,幾個照面過來,我就覺得這老頭做人很僞劣,質量不高。

日子長了,倒是對阿英的好感多起來。這小子就是嘎,愛拿別人找樂,把自己的歡樂直接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過沒有陰謀詭計,不會耍兩面三刀,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你不用費腦子琢磨他舉措的細節,沒什麽深意,就是他已經表現出來的那些東西——雖然一般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阿英壞得“單純”,壞在表面,壞得叫人“放心”。缸子和老耙子就顯得陰險許多,經過姜小婁這一件事,我就對他們失去了起碼的信賴,尤其對缸子,更多了幾分心冷。

但表面上,大家還得拼命維持著虛僞的和睦,盒飯來了,我必定要和阿英、缸子共用,誰誰的情書也好家信也罷依舊寫得心忙,阿英和缸子的“工作”也搞得很認真,幫我把勞動、紀律和內務維護得很好,我也樂得清閒,在他們對其他人動作過火的時候,我也總是充當那個唱紅臉的。

“好人都叫你做了”,阿英說。

可有時候做“好人”實在無趣——

那天下午,盧管塞進來兩件嶄新的黃馬甲,告訴我看守所的管理更加規範化了,以後開庭時都要穿著有標誌的坎肩。我說那好呀。盧管說你呆會把坎肩的工本費收上來,一共一百六。

靠,我找誰收去,一幫貧下中農。據我掌握的情況,除了我和肖遙是大戶以外,只有四川上次寄來的50塊錢還剩15,老耙子帶進來三十來塊,前天花了25購物,缸子老婆昨天倒是新給他送進來50,可人家憑什麽給你扶貧呀?這思想工作可不好做,你要給人家減刑還成,就跟企業家捐款扣稅似的。

按我的胸懷,辦法倒有一個,就是有錢的交上自己的那份,沒錢的老哥給墊上吧,虧誰也不能虧政府呀。

我宣佈這個高風亮節的決定時,那些人的表情讓我抑止不住甩了幾句閑街。除了強姦和蔣順志,那幾個特困戶都表現得很無所謂,一臉麻木,好像說你愛墊不墊,反正我沒錢,窮有理。靠!

我看見老耙子跟鬼螃蟹嘀嘀咕咕的,一看就沒好事,當時就氣乎乎吆喝他:“老耙子你又教唆什麽呢?”

老耙子立刻禁聲,鬼螃蟹也不安地看我一眼。

進來快一個月了,還沒跟鬼螃蟹正式聊過,不過乍看還算老實,也是一窮人家孩子,爲了快速致富把田裏的變壓器拆走賣了,他平常總跟大夥強調那個變壓器是“不帶電”的,因爲缸子說過,盜竊帶電的電力設備判得比較重。

也巧,轉天鬼螃蟹就成了第一個穿黃坎肩的人,鬼螃蟹邊扣扣子邊緊張地抱怨:“怎麽開庭也不提前說一聲?”

***

下午鬼螃蟹一回來,先兩眼放光地說:“操,外面妞比以前水靈多了。”

缸子說你那是憋的,坐牢三年,看野狗賽貂禪。

老耙子不甘寂寞地在不遠處答茬:“看老母豬全是雙眼皮啦。”

缸子豁牙子一呲道:“關關!”老耙子沒趣地咂一下嘴,走了。

“什麽雞巴玩意,也不掂掂自己分量,鴨子嘴老想往鳥食罐裏鑽。”缸子朝著老耙子的背影鄙夷地說。

鬼螃蟹不太服氣地說:“你說我這個怎麽不打個盜竊呢?聽說3000塊錢才判一年,那變壓器我統共就賣了600。”

缸子說你別光屁股追賊膽大不嫌寒磣了,誰叫你不學法呀,偷啥也別偷電力,搶誰也別搶銀行啊,看老耙子了麽,別瞅長那遜德行,經驗比你多海啦。偷行,讓人發現了就跑,逮住了認揍別還手,一還手,弄不好就打成搶劫,法律就這麽定的,偷輕搶重沾花要命,在論的。

一會我就聽鬼螃蟹在那邊嚇唬蔣順志:“上午法官說了,破壞電力可輕不了,我判完了,就是你!讓你出來不好好打工,這下老婆孩子全成別人的了。”

看著將順治一臉迷惘的樣子,我說鬼螃蟹你再擾亂軍心就正法了你。

***

爲了安撫人心,晚上我把蔣順志叫過來:“給花兒寫封信吧。”

花兒是蔣順志的媳婦。

蔣順志說他這是第一次到W市打工。缸子說別糊弄傻子了,打雞巴工呀,你們安徽的都在這裏拾破爛,順手逮什麽偷什麽,有一回我找一個安徽的給我弄一個高壓鍋,那小子讓我等著,後來端來一個,忙頭食火地拿錢就跑了,我一摸那鍋還熱乎的,打開一看,裏面還燉只雞呢,敢情從人家竈上現牽來的!

蔣順志局促地笑著,說是有好多人偷,可我不敢。阿英說那你怎麽進來的,賣屁股?

蔣順志說我是叫河南人給騙了,那倆人說你這樣打工能掙幾個?不如跟我們去割電線賣鋁芯,你就給我們把風拎包,回來三七三二一。那天在車上讓人看出不對勁,查的時候,那倆人跳窗戶跑了,我拎著包哪,給摁住了。在派出所他們讓我說那倆人是誰,我光知道他們外號,住哪可不知道,他們就打我,把鎬把都掄折了,還拿電話搖我。

阿英立刻興衝衝地讓蔣順志表演了一下被電的情形,蔣順志坐在鋪邊上抽了幾下筋,把我們逗得好個笑。

“有一回我手指上的線掉了,他們還在那嗡嗡搖呢,說我還蠻有牙口。”蔣順志好了傷疤忘了疼,象說別人故事似的回憶,惹得我們又笑起來。

樂過了,我說這信你打算咋寫?

他說你給幫忙吧,就是告訴我老婆我挺好的,讓我兒子好好學習。我說你就甭管了,一會想起什麽來再告訴我。

阿英笑著攛掇他:“你先打個草稿呀。”旁邊的人都笑起來,說“打草稿打草稿”,蔣順志紅了臉,謙虛地說“我真的不會寫。”

阿英是誠心拿人家涮,蔣順志上次在鋪角自己吭哧了一封信,拿過來讓我審閱的時候把我逗樂了,當時阿英搶過去大聲朗讀道:“親愛的花:你還有錢花嗎?我不能給你爭錢花了,以後你花什麽呢?我很上心——操,掙錢寫成爭錢、傷心寫成上心了還!”

我說算了,我給你代勞了,將來我到安徽去,請我吃魚就行了。蔣順志說過他家門前有條小河,水乾淨魚也乾淨。

信很快寫完了,柔情蜜意的,蔣順志滿意得臉又紅起來。

蔣順志千恩萬謝地回自己鋪位去了。阿英和缸子嘀咕了一下,偷笑起來,我說你們又冒什麽壞水呢?

缸子笑著把蔣順志的信拿過去,在後面添了一句:“花兒,我很想你,把你最好的照片寄兩張來。”想了想,又家上一句:“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把你摟在心口。”然後和阿英一塊笑著,把信裝進信封。

看《還珠格格》時,蔣順志說過,他的老婆很象紫薇。

(8)學法串供

11月初,看守所的暖氣管兒熱了,應該是調試吧。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是被子薄的幾個人,畢竟天氣漸冷,有人已經開始感到難熬。

我給家裏寫信,用輕鬆調侃的語氣告訴他們“我單位已經通暖”,讓家裏放心。我其實真的擔心父母和琳婧爲我太分心,何況琳婧還懷著孩子,離預産期已經只有一個多月。家裏已經請了律師,說最近就會來見我。

因爲他們都說38天內如果不下捕票,就很有放我走人的可能,所以“期限”越近,心裏越有些毛糙,並且多了幾分跳出牢籠的渴望。

很快我的美夢就破滅了。

我進來37天頭上,刑警小賀在窗口一喊我,我立刻就躥了過去,問他:“捕了?”其實我是希望他給我帶來好消息的,我當時有些昏頭,如果要放人,是不會在窗口提名的。

小賀把“捕票”遞進來,我稍微一愣神,就簽了。“涉嫌窩藏”,我看到我的罪名少了“包庇”那一條,有些不解,明明包庇嘛,怎麽打上“窩藏”?我順嘴問了他一句,小賀笑著說:“你大學生還不懂這個?”

“回頭你給我拿本《刑法》來怎樣?”

小賀說案子到這一步,他們就不插手了,交差了。

幾天後我還是從法院的哥們兒那裏得到了一本新《刑法》,號房裏馬上掀起了一個學法的高潮,那種追求上進的熱情高漲得不容置疑。

我找到了和我有關的那條,是三百一十條: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爲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這才老實下來。我說我是“窩藏”,不過我這不算“情節嚴重的”吧。

過了幾天,律師來了,四十來歲一女的,姓胡,很幹練的樣子。

在提訊室,胡律師說本想給你辦取保候審,以爲不成問題,可沒想到難度那麽大,可能是你家裏在C縣做的“工作”不到位。我說我已經給家裏惹不少麻煩了,別讓他們再費心。提到案情,律師說咱這裏還不允許律師查卷,你跟我就實話實說吧。我把案子一談,她說除了送錢的事,別的沒了吧。我說沒了。

“那這事大不了。”她胸有成竹似的,順手塞我嘴裏一顆定心丸。

“如果那筆錢是我還他的欠款呢?該怎麽算?”我往著她細眉毛下面的小眼睛問。

律師來了精神,往前湊了下身子:“你說‘如果’是什麽意思?”

我說施展也會這樣講,我會讓他回憶起來我借過他錢呀。

胡律師沈吟了一下,詭秘地笑著:“能這樣就好辦了,我有把握給你做無罪辯護。不要弄巧成拙就成,我下次來的時候,能給我個准信兒嗎?”

“現在就可以了。”

律師放鬆地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含著笑從鏡片後面向我吹來:“好啊你……這個官司好打了,只要不出差頭,包你出來。”

***

之所以跟律師講那一通,是因爲前兩天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勞動號的來送開水,其中一個胖子突然扔給我一盒煙,表情神秘又緊張。根據這一段時間的經驗,我意識到煙盒裏有文章。

跑廁所蹲在茅坑上打開,果然看到兩個紙卷,展開,一張是100元的代金券,另一張是個便條,沒有署名,但肯定是施展傳來的。

施展先對牽連了我簡單抱了個歉,然後說:記住,就說那錢是你還我的,這樣估計就打不上罪了。

我趕緊把紙條撕成雪片,撒茅坑裏放水沖走了。出去就給院裏撿豆子的弟兄們撒煙,猛然想起一句話來:提褲子不認帳。這事要讓人抓住證據,不僅我和施展不好受,那個通訊員也擔待不起,施展給了他什麽好處不得而知,從他動作的熟練程度程度上分析,幹這勾當也不會是頭遭了。

對這些“不正之風”,我一方面憂憤,一方面又因爲自己能夠成爲受益者而慶倖,紮旮旯偷著樂。那時有些體諒那些貪官污吏了,明白了爲什麽一個信誓旦旦要爲人民服務的人,一混進官場就他媽墮落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從根兒上還是因爲“不由己”之後能有好處。

那些日子總體上感覺挺臭美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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