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

大預言家的「安樂窩」

洛陽,是我國著名古都之一。從周成王營建洛邑開始,直到宋代,洛陽在歷代王朝的刻意經營下,不是作為京都,就是作為陪都,到了隋唐時代,洛陽便成了當時亞洲的經濟文化中心。東漢時居住在這裏的太學生就有三萬餘人,我國最早的佛寺「白馬寺」就位於洛陽。

到了宋代,雖然定都開封,但陪都洛陽源遠流長的文化澱積,依然是達官權貴、文人學者嚮往彙聚的勝地。青年時代的邵雍,在遊學路經這一古都時,就深深為其濃郁的文化氛圍、清麗的山水風光所吸引,暗下決心遷居洛陽。他有詩讚美洛陽云:

洛陽自為都,二千有餘年。

舉同圖籍中,開目今古間。

西北岌宮殿,東南傾山川。

照人伊洛清,迎門嵩少寒。

水竹最佳處,履道之南端……

遊學歸來,他在百源山參透了易理天機,成就了道德學問後,終於在友人的資助下,圓了此夢,定居於他仰慕已久的洛陽。

最初寓居洛陽時,生活非常清苦,蓬蓽環堵,不蔽風雨。邵雍不得不親自到效外打柴刈草,買米做飯,奉養父母。然而,他的高尚的品德和誠善的人格很快贏得了鄰里街坊的敬重,特別是對那些陷於困境或偶遇不幸的平民百姓,他用自己百發百中的占卜,為他們排憂解難,扶危濟困,而且無一不準。因此他很快名聲遠播,無人不知。

當時,官場失意的朝廷權貴大都樂意選擇洛陽為退隱閒居、養尊處優之地,其中就有宋仁宗趙禎在位時被罷官的宰相富弼。這些曾經權傾朝野的高官大員,失勢後表面上閉門蟄居,不問世事,實際上對政治的走向,宦海的沉浮無時不留心在意。能夠對天下局勢未卜先知的邵雍,自然成了他們不惜紆尊屈貴、折節禮遇的高人。不久,有錢有勢的官僚們不但絡繹上門求教,而且主動出面為邵雍買房置地,邵雍的生活條件也日漸好轉。後來,富弼由於邵子幾次為他指點迷津,特意在自家對面為這位易學奇人買了一座花園,為的是能與他隨時往來,或詩酒唱和,或請教學問。康節有詩云:

居洛八九載,投心唯二三。

相逢各白首,共坐多清談。

人事已默定,世情豈久諳。

酒行勿相逼,徐得奉醺酣。

從此,邵子才算在洛陽定居下來。他在園中鋤草蒔花,闢地耕耘,名其居為「安樂窩」,自號無名君,又稱安樂先生。「安樂窩」的舊址據說就在今河南洛陽市天津橋南。他除讀書研《易》,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自家園中養花耕田,以供全家衣食日用。他對自己的這種生活十分滿意。每天早上起床後焚香一炷,然後靜坐冥思,用餐時小酌幾杯,乘酒興誦詩抒發自己的理想及情趣。春秋時節常出城踏青、郊遊。每次皆乘一小車,駕一黃牛,漫無目的而行,拉到哪裏算哪裏。仰慕他的那些文人官貴之家聽到他的車聲傳來,早在路邊迎候,小孩及老人、僕人都競相高興地說:「我們家的先生來了」,不再稱呼他的姓名。有的甚至為了請他小住幾日,專門仿照邵宅款式單闢一室,以便等待他的光臨,並把這種房子稱為「行窩」。

康節先生終生奉行的人生哲學就是講求高尚的道德情操,探求宇宙的無窮奧秘,研究天人的離合關係,寫出傳世的詩賦文章。他曾表示,一生要做到「心無妄思,足無妄去,人無妄交,物無妄受」,立身處世,都要作一個品行端正、與人為善的君子。平時與人聊天,他善於恰到好處地引導對方遵道從善,對於別人的是非長短,從來不談。

宋神宗熙甯初(西元1O68年),王宣徽的兒子王茂直任洛陽糧料院長官,一日邀請邵雍、吳處厚和王安石的弟弟王平甫吃飯,邵康節以身體不適拒絕了。第二天,王茂直來家探病,康節解釋說:「我昨天不去赴宴是有原因的。處厚這人,對時政好發議論,平甫雖然與介甫(王安石字)各行其事,但現在介甫開始執政變法,處厚動不動嘲諷他。有人如當面罵介甫,平甫肯定臉上架不住。宴席最後只能不歡而散。」王茂直說:「先生料事如神。昨晚處厚席間詆毀介甫,平甫果然翻臉,都到了要訴之於官府的地步。我苦苦相勸,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王安石入閣變法,保守派領袖司馬光罷相居洛,與邵康節過從甚密。當時,司馬光正專心致志寫他的《資治通鑒》,邵雍也在潛心著述《皇極經世》,兩人切磋鉤沉,多有裨益。特別是關於歷史年表部分和王朝興衰根源的論證,邵雍對司馬光啟迪更多。時間久了,兩人的人品風範竟自然而然成了洛陽域中的楷模,他們好學樂善、寬厚行義之名蜚聲天下。街巷閭裏的青年人逐漸形成了知禮儀、畏廉恥的風氣,每做什麼事,總要互相警誡道:「千萬不要有不善之舉,否則讓司馬溫公和邵先生知道了,就糟啦!」其人格的力量於此可見一斑。

邵雍人緣極好,他經常去盤桓的人家,如果誰家的婆媳妯娌、婢妾童僕有了矛盾,歷久爭執不下,對他從不保密,他一來,就讓他出面調解。邵雍耐心聽完各自的陳述後,再給他們一一分析規勸,最後人人都能解開心中的疙瘩,高高興興離去。於是全家人復又融融樂樂,爭著給他進酒上菜。邵雍天天有美酒佳餚,又受到眾人的至誠敬愛,快快樂樂地住上幾天後,再到另一家,每次出門,往往一走就是數月光景。從這一日常人際關係方面的賞心樂事,既可看出邵雍的德高望重,也可看到當時洛中的風俗民情之美。

然而,大部分時間邵雍是在自己的「安樂窩」裏度過的。他對自己的這片寧靜的天地情有獨鍾。他有《安樂窩中四長吟》一詩云:

安樂窩中快活人,閒來四物幸相親:

一編詩逸收花月,一部書嚴驚鬼神。

一炷香清沖宇泰,一樽酒美湛無真。

太平自慶何多也,唯願君王壽萬春。

詩中所謂「相親四物」即吟詩、焚香、飲酒和撰寫《皇極經世》。他給此書的自我評價是「一部書嚴驚鬼神」。

在另一首歌詠「安樂窩」的詩中,他以自豪的口吻,盡情抒發了他與天地同樂的情懷:

太平身老複何憂,景愛家園自在遊。

幾樹綠楊陰乍合,數聲幽鳥語方休。

竹侵舊徑高低進,水滿春渠左右流。

借問主人何似樂?答雲殊不異封侯。

正是由於擁有這種山明水秀、風清月朗的一方淨土,才能使人每時每刻通過一花一草,刻骨銘心地體味到天地萬物中所有生命的律動,聆聽來自太空的天籟,息息相關、生生不已地體察天人一體的妙趣。邵雍在他的「安樂窩」裏通過與大自然的親切交流,深切認識到了《易經》:「彰往察來,微顯闡幽」的「經綸天地之道」。他說:「無思無為者,神妙致一之故也。所謂一以貫之,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心一而不分,則能應萬變,此君子所以虛心而不動也。人心當如止水則定,定則靜,靜則明。」以至虛至靜之心觀物,「則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況於人乎!況於物乎!」

邵子說,人之所以靈於萬物,就在於他能目收萬物之色,耳收萬物之聲,鼻收萬物之氣,口收萬物之體。而聲色氣味四者,已經囊括了天地萬物,人生而能有此四種功能,因此才會成為體行天道的媒介,統領萬物的「至靈」。他說:「天有四時,地有四方,人有四肢,是以指節可以觀天,掌文可以察地,天地之理具乎指掌矣,可不貴之哉!」

然而,人要獲得這樣的神通,必須具有至誠之心。「唯至誠與天地同久。天地無,則至誠可息;苟天地不能無,則至誠亦不息也」。「至誠可以通神明。不誠則不可以得道」。

邵子對自己學貫古今、參天徹地的非凡智慧傲然自得,他曾用這樣一首七絕來表述自己宏廓豪邁的心態:

廓然心境大無倫,盡此規模有幾人?

我性即天天即我,莫於微處起經綸!

南宋學者魏了翁(字鶴山)對邵康節的天人合一觀推崇備至,他說:

「宇宙之間,飛潛動植,晦明流峙,夫孰非吾事!若有以察之,參前倚衡,造次顛沛,觸處呈露。凡皆精義妙道之發焉者,脫斯須之不在,則芸芸並驅,日夜雜糅,相代乎前,顧于吾何有焉!若邵子者,使猶得從游於舞雩之下,浴沂詠歸,毋寧使曾皙獨見稱于聖人也歟!洙泗已矣!秦、漢以來諸儒,無此氣象。邵康節先生對宇宙有一太極,萬物皆有一太極的根本原理心領神會。「安樂窩」也無異於一太極,他就是在這個「太極圖」中,巧妙地把握著一陰一陽、動靜有常的「大道」,因此才會走向一個又一個學術高峰,成為我國哲學史、易學史上的一代巨人。

本文摘自《東方大預言–邵雍易學研究》(陳伉 集解)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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