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北韓「二奶」屯(5)

宣子和美淑因為都來自於北韓鹹興市,所以一見如故,就結拜成了姊妹。宣子將美淑的經歷告訴了我。於是,一個北韓「二奶」的悲情故事穿過時光隧道,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為了戀人而失去……

1998年春天,金美淑和她的家人為躲避北韓的大饑荒逃難到中國。起初,她在吉林省延吉市的一家製衣廠做車工,每個月僅有200元工錢,還不夠吃飯。晚上加班到第二天早晨還沒有飯吃,也不能洗澡。

當時,由於中國的企業發展太快太猛,供水等基礎設施還不完備,打工者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所有員工只能幾天輪流一次沖一種從陰溝裏掏出來的水。衛生條件太差,許多人上吐下瀉,甚至脫水到不能動彈的地步。

那段苦日子就像一場噩夢,為了結束夢魘,她一跺腳辭了工,隻身闖蕩到長春市的一家小酒樓當服務生。剛剛脫離了工廠那嘈雜的環境,在酒樓裝潢一新的環境裏,美淑心情極好,就連端盤子也是腳步輕盈,笑咪咪的,惹人憐愛。

那天,三個中國老頭在美淑工作的酒樓落座。美淑慇勤地遞茶送水,十分週到。就在美淑剛剛端上ㄧ鍋燒雞時,一只瘦骨嶙峋、硬得像殭屍的手,攥住了美淑的手臂:「北韓女孩,你叫什麼名字?一個月多少錢?」一位瘦高個子的老人問美淑。他年已70好幾,臉上佈滿了皺紋,像是蒙著一張羊皮紙。一頭稀稀拉拉灰白的頭髮,讓人想起拔掉毛的家禽。

「600元包吃包住。」美淑滿心喜悅,甚至有些驕傲地宣告。的確,脫離了工廠每月只有200元的低薪和十幾個人搶佔一個洗澡間的艱辛,對眼前這份工作,美淑非常滿意。

「哈,哈,哈……」三個中國老頭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笑得美淑心慌慌的。她知道中國人與北韓人的生活差距,但仍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只是原先的矜持,換成了帶點無奈的禮貌性的笑容。

「揀這個,這個很嫩……」另外兩個老頭猥褻地笑了起來。

「北韓女孩,你很漂亮,又年輕,不用這麼辛苦。這樣,需要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美淑拿著煙盒上留下的手機號碼,愣愣地點了點頭。

早在1998年夏天,美淑就有了心上人。他叫俊泰。兩人曾在在延吉市同一家工廠打工。當美淑到酒樓做服務生後,俊泰也離開了工廠,被長春市一家地產管理公司聘為保安人員。

像所有的北韓人一樣,兩人熱愛這個中國的城市,也渴望通過他們的辛勞,能讓自己的愛情與婚姻在這個城市的一隅定格。就在北方玫瑰花爛漫的季節,一個雨後的傍晚,買下了中國身份證的俊泰邀請美淑去吃麥當勞。在俊泰的眼中,美淑永遠是個孩子,她無數次地嚮往麥當勞的薯條和冰淇淋。

俊泰的口袋裏,還有送給美淑的一枚純金戒指。

就在人民廣場路口,落著微雨的柏油路面閃爍著燈光的異彩,大街上車輛有如游龍,即使在雨天仍然不肯減速。俊泰站在路口,心中一遍遍地想著怎麼跟美淑表白愛情。當他抬起頭來,看見美淑從馬路對面款款走來,一柄艷紅的雨傘,清麗而瘦削的臉,看一眼令人心疼。俊泰興沖沖地迎了上去。

那個雨夜,伴隨著女孩撕心裂肺的驚呼,一輛超速行駛的吉普車輕易地將一對北韓情侶夢想的翅膀折斷。吉普車製造了一起車禍,俊泰的右腿被活生生的壓斷。鮮血在雨地上汨汨奔流,肆意飛濺。沒有人注意,一只純金戒指從男孩的褲兜裏滑落到地上,戒指包軟軟的,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美淑不知道,俊泰是準備向她訴說求婚宣言的:我們在長春再幹3年,就去南韓一同到老!這樣簡單而深情的一句話,在此之後,斷腿的俊泰不會也不可能說出口了。

那個夜晚,在長春市人民醫院的急診室內,美淑到處籌錢給俊泰截肢。她的朋友不多,能借到的錢款又十分有限。她忽然想起了那個中國老頭。

第一次邂逅之後,中國老頭打過好幾次電話給她,每次電話,美淑都裝聾作啞地笑著拒絕了他的「建議」。

美淑含著淚水求助於中國老頭,沒想到,中國老頭比想像中還要爽快。

他恰巧在人民廣場附近的茶樓飲茶,電話裏,聽說美淑的哥哥出了事,需要用錢截肢,時間長了命都保不住,不到30分鐘就趕到了醫院,二話不說,替美淑交了4000元人民幣的手術費用。

那個夜晚,美淑被老頭帶進了一家酒房的包房。美淑知道,這是為了俊泰必須付出的代價。況且在她看來,為了俊泰,她任何代價都願意付出。站在美淑身後,中國老頭深深地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處女的淡雅香氣,輕輕觸摸著水蜜桃一般的皮膚和面頰上纖柔的茸毛──老頭興奮不已。

不到一個星期,中國老頭在長春市的郊區安下了一處別室,美淑也就成了中國老頭籠中的一只金絲雀。

一個月後,美淑將出院後的俊泰安排在離她很近的一套出租屋裏,找了一位50歲的老婦人做鐘點工,幫忙照顧俊泰。中國老頭一個月給她4000元,支付她住房的房租和生活開銷。她是這樣開銷這4000元的:支付俊泰租房花800元,鐘點工300元,俊泰每月的生活費用1000元,她省吃儉用多少還能存上一點錢。

隨著俊泰一天天康復,美淑漸漸穩定了情緒,開始冷靜地思考所面臨的嚴峻現實。她祈禱俊泰早日康復,她想先瞞著俊泰繼續任人包養,等有了一定的積蓄後,再回到延邊朝鮮族自治區。兩個人一起開間小小的雜貨舖,俊泰主內,她主外。她想,這樣也是可以養活兩個人的。

可是,病魔並沒有放棄對俊泰的折磨。繼右腿被截肢之後,右腿神經系統患上了莫名其妙的換肢痛症。這種齧咬神經的痛楚,是將那天晚上飛車碾腿的一剎那劇痛永久地烙印在心裏,再一遍遍地經典重播,痛楚就如此一點一點地折磨著年輕的俊泰。

早痛晚痛,一天24小時,那種碾壓、切割、碎裂神經的疼痛無時不在,更無從逃避。俊泰幾次想自殺,都因為美淑的眼淚與歡顏而放棄。大量的藥品與日常開銷,都需要不少的錢,美淑每次都拿得出來,這令俊泰很是迷惑。

一日下午,美淑在照料完俊泰後回到她那出租屋裏的家,打掃收拾房間,準備中國老人回來過夜。

突然,一陣沉悶的敲門聲把她從忙碌中喚醒。有人在猛烈地捶門,像是發了瘋一樣氣急敗壞。美淑貼近門上貓眼洞口,從裏邊向外探望。

出租屋的水泥臺階上站著的是架著枴杖的俊泰,他頭髮被風吹亂了,正在猛烈地用手捶著門。美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在這場令美淑無法言說的三角戲中,只有俊泰常常令她心疼,也讓她對婚姻生活有一份憧憬。

「他在哪兒?」俊泰一進門就問。

美淑知道俊泰找的是誰,低垂著頭,坦白地說:「他晚上才回來。」

「妳,妳真不是東西……」俊泰沉著臉,架著枴杖圍著美淑艱難地轉了一圈。

美淑無言以對,滿臉羞澀,呆呆地跌坐在沙發椅裏,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像一具幹縮的木乃伊。

「妳這個婊子,不要臉的騷精,天哪!我實在忍不了呀……」俊泰竟然舉起枴杖,恨不得一棍下去結束美淑的性命。

美淑驀地□沙發椅中彈了起來,兩臂使勁亂揮,大聲嚷嚷著:「你,你好,你真行,汽車跑了,你躺在地上,我哪有錢啊?我就是那天晚上才call這個中國老頭的嘛,他還給你出了4000元錢呢。我有什麼辦法?我沒有錢哪…… 」

「我要走了!」一陣宣洩過後,俊泰就像暴雨洗過的天空,顯得異常平靜。美淑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這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你不要走!」美淑急了。

「我不走,我留在這裏,看著屬於我的女人跟別的男人上床,我還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妳從他那裏騙來的錢?」暴風雨再次猛襲過來,俊泰像是要隨時撲上去的樣子。

美淑讓步了:「等著我,等我從他那裏搞點錢來,我們一同走……」 「那絕不可能。」俊泰拖長聲音說。然後,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從此以後,美淑再也沒有見到過俊泰。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命竟然會這麼苦?!

那個晚上,不知道為什麼老頭沒有來。她關了燈,在漆黑的房裏哭了許久。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命竟然會這麼苦?!從俊泰走掉的那一刻起,她一下子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裏,並且不停地沉下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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