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小说:破柙记 (8)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摄/大纪元)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老干部?”李麟惊讶地瞪大眼睛:“老干部坐监?”他沉默了足有三分钟:“这么说他是个好人,不是个怪人,他是个明白人!”

可是“明白人”此时却正经历着病魔的折磨。他忽地抬起身子,歪着头,血块脱口喷射而出……

李麟大惊,急忙上前扶住。只见病人面色青紫,两眼发直,双肩急剧的抽动,胸口极度的起伏,喉咙间就似一架风箱“呼哧,呼哧”响个不停。

李麟见病人十分痛苦,自疚的想到刚才让他讲话太多,过度激动,现在该对他做些帮助。按照常规,对咳嗽的人应该捶背。可转念一想,捶背震动伤口反而可能导致更大量出血。因此除了把尿桶拖近,方便他呕吐之外竟再也无计可施。

“您感觉怎样,好些吗?”“小偷”也担心的问。

可是病人既无法回答,在连续的咳嗽声中也听不清别人的话。

李麟见情况异常,焦急万分。他口中念叨:“不能硬挺着,这样下去危险!”便放下病人转身捶打铁门:

“当……当……”

一个廿岁左右的看守跑来。他先打开监视孔,把枪口伸进来:

“闹什么!……诈尸还是怎的?”

李麟无法计较对方态度,他只好低声下气的叫一声:“同志!……”

“谁是你的同志?”不等李麟讲完,看守就申斥。

“这……班长!”李麟只好乱安头衔:“病人犯病了,情况危险!该不该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吃点药?”

“这碍你什么事?”看守反怪李麟多事。

“话不是这样说……”李麟含蓄的反驳:“人病成这样子,怪可怜的!”

“不用你廉价同情!”看守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套似通非通的名词。说着,打开手电筒向病人方向照射一番,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不碍事,等天亮再说吧!”说着就要关监视孔。

李麟急了,随口喊道:“嗨!同志,咱们都是人,不能见死不救嘛!”

“嗯?!……”别看看守员对病人无动于衷,可是对别人的言词造句却十分计较:“你话里有话,‘西北风吹的夜壶响,连风(讽)带瓷儿(刺儿)’?”说罢顾不得关上监视孔,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铁门,倒握手枪用枪柄向李麟头上劈去:“你大概挨揍挨得轻!”

李麟闪身躲避,枪柄却击中左肩,疼的他“啊唷”连声。一股怒火由衷而起,倘若他使出野性,别说一个看守,也别说他有枪,即使再增加一人也不过两败俱伤。……

“小偷”大概看出情势紧急,突然出现在二人中间:

“老总,老总!……别动真格的,犯不上生这种气!”“小偷”人小却颇有阅历,懂得行情,知道对什么人讲什么话:“他哪敢说您呀!他是说,我们和病人同监一场,忍不住有点……同情心嘛!不!不!……用您的话说,这叫兔死狐悲。您别见怪,消消气!”

看守兀自气的说不出话来。

“……您看!”“小偷”顺手一指:“病人危险。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在您当班的时候不也是麻烦事吗?……对咱看守所也不光彩呀!行行好!……打个电话给医务室,请个人来看看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这也是……‘革命人道主义’嘛!”

可是,即使这番用心良苦的话也打动不了余愤难消的看守:“半夜三更,哪儿找大夫去?谁让你们犯罪来,忍着点吧!”说完要出门。

“哎,哎!……老总!……”“小偷”横在门前:“您别着急走,您看要是不能请医生,就让我们哥儿们去打点水吧!……”“小偷”忍住愤怒不得不求诸其次:“给病人喝点水,漱漱口,也算是照顾了!”

看守没说话,既不点头也不禁止。“小偷”会意,急忙取了一只塘瓷缸子闪出门外,跑到走廊尽头平日倒尿桶的地方打开水龙头灌了一缸子水。

看守员眼看“小偷”回到囚室,才悻悻而去。

“小偷”先扶起“病犯”喂了几口水,又把水淋在他的头、额上趁势擦了擦那血渍模糊的嘴。这一动作启发了李麟,他上前替过“小偷”,把病人的胸口衣服解开,手上淋着水从喉间直到胸腹反复地为“病犯”按摩。

许是感受了人间剩余的温暖,也许是冷水的刺激作用,更可能是发作期逐渐过去,“病犯”慢慢平稳下来,脸色有所缓和了。

足足按摩了有一个钟头,“病犯”平静的瘫倒在炕上,似乎可以安静地休息了。虽然他仍然连句感谢话也说不出。

“小偷”不觉松了一口气。他退回席子上准备“找补”一小觉。

李麟仍不放心。他搬开尿桶,把雨衣拉近土炕,顺着墙坐下来。这样一旦病人有事他会及时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在冰雪覆盖的河谷里滑行……冰峰、雪树掠顶而过;虎豹、熊罴交臂即失;独独迎面横躺一条蛇,当他即将越它而过的时候竟倏地翘起头来,缠向他的脖颈。这时传来妈妈的声音:“当心!……孩子,当心!………”

一只冰冷的手把他从梦中摇醒。他睁眼一看是“病犯”便急忙站起身问道:“有事吗?”

“病犯”发出轻轻的嘘声,示意不要惊扰“小偷”。李麟只好坐在炕沿上,耳朵贴着对方的嘴。

“……我……不行了!……”他喉咙“呼呼”作响,说话艰难:“……阎王爷发出传票……小鬼就要登门拘人了!……”倒不忘幽默。

李麟想说几句安慰话,但“病犯”不容他插嘴:

“我死不足惜。……活着多一口气,死了反能少占一快地皮。……只是有桩心事!……”

“什么?”李麟问。

“你……”他勉力的翘起食指,指着枕下:“……帮我找……”

李麟用右手轻轻扶起他的头,左手在枕下摸索,只有一个揉搓的不成样子的烟盒。

“是它?”

“病犯”点点头:“打开!”

李麟十分惊讶:“难道您还想抽烟?

病犯无奈的笑笑:“请你打开!”

李麟在琐碎的烟末中找出一把老式三簧锁钥匙,他把它拿出在“病犯”眼前晃了晃:

“对吗?”

“病犯”又点点头:“我们家没有别人了……”他说:“只还有个弟弟!”

“把这交给他?”李麟闻声猜意。

“听我说!”病人先不回答问题:“如果你有机会找到他就对他说:我死了!……就死在这个拘留所。……”

“可我上哪里找他,他叫什么名?”

“我们姓史,我叫史传新,他叫史传猷。”

“史转悠?……”李麟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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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