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短篇小说

小说:蜜蜂与远雷(2)

莫札特姊姊南妮儿(Nannerl)的手札内发现的4分钟协奏曲与1分钟前奏曲的琴谱。(AFP)

猪饲真弓是三枝子高中时认识的朋友,现在是当红推理小说家。对于身为归国子女、只有国三到高三住在日本的三枝子而言,真弓是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曾随着担任外交官的父亲旅居南美与欧洲的三枝子,当然无法适应凡事讲求群体意识的日本文化,所以能成为好友的也只有像真弓这种独行侠。现在两人偶尔还会相约碰面,而且每次见面,真弓就会喟叹艺文界和古典乐界还真像。

“看吧!不是很像吗?一堆莫名其妙的比赛和新人奖,而且同样都得为了帮自己镀金,到处参加比赛、报名新人奖,但真正能靠这行吃饭的人寥寥可数。明明有那么多人希望别人能看看自己写的书、欣赏自己的演奏,可惜两者都是夕阳产业,现在看书、听音乐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三枝子苦笑。随着全球古典乐迷高龄化,如何吸引年轻乐迷确实是业界的迫切课题。

真弓接着又说:

“都要猛敲键盘和琴键这一点很像,乍看之下很优雅这一点也很像,而且大家看到的都只有舞台上的华丽模样。其实小说家和钢琴家的日常生活十分朴实,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练琴、写稿。”

猛敲键盘和琴键这一点的确很像,三枝子同意这个说法。真弓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我解嘲的味道。

明明现况如此严峻,还是不断推出各种比赛和新人奖,大家都在拚命寻找明日之星。为什么呢?因为两种业界都是越来越难经营的领域,要是再不想办法脱胎换骨可就糟了。必须拓展疆域、持续注入新血,否则无以为继,饼也会越做越小,所以大家都渴求新秀出现。

“但耗费的成本不同喔!”

三枝子反驳。

“写小说不必花费什么资金,我们可不晓得投资了多少呢!”

“我倒是挺同情这一点。”

真弓坦率地点头,扳着手指开始计算。

“乐器费、乐谱费、课程费,办发表会也得花钱,还有鲜花啦!治装费啦!然后留学又是一笔钱、加上交通费,呃⋯⋯还有呢?”

“视情况而定,还有场地费、人事支出等,有时还会自己录制CD,又要花个宣传费、广告费。”

“要是穷人家,哪负担得起啊!”

真弓夸张地直打哆嗦,三枝子忍不住笑出来。

“我们这领域也有吸引人的地方啊!好比有很多演出机会;去别的地方表演时,可以接触到新乐器。虽然有些人会自己带乐器,但大部分钢琴家的情况,就像非得和等在目的地港边的女子会合不可的男人,而且要是记不得这女人的敏感带在哪里,或对方意外是个难搞的家伙,那可就惨了。所以大家都很羡慕能带着自己的乐器一起旅行的音乐家;不过啊,只限小提琴或长笛之类比较轻的乐器啦!那种要带着大型乐器巡演的人,我们才不向往。”

两人齐笑出声。

“不过对我们这一行来说,只有一点绝对不可能和你们一样。”

真弓露出有些憧憬的表情。

“无论去到世界任何地方,都能透过音乐交流;没有语言上的隔阂,共享音乐带来的感动。我们因为隔着语言这道墙,所以真的很羡慕身为音乐家的你们。”

“也是啦!”

三枝子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唯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懂。虽然音乐这条路的投资与报酬不见得相等,但一旦体验过“那瞬间”,享受到的欢愉绝对能将所有辛苦一笔勾消。

就是这么回事。

无论是谁,都在追求“那瞬间”,一旦尝过“那瞬间”的滋味,便无法逃离那股欢愉。因为“那瞬间”如此完美,只能用至高无上的体验来形容。

无论是像这样一直坐着、心思却不知神游到哪里去,或是比赛结束后佐着美酒,口沫横飞批判业界现况的我们;还是不惜砸下劳力与金钱,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台上的年轻人,大家都是为了追求“那瞬间”,才会如此焦虑、渴望。

桌上的书面资料还有五张。

意味着还剩下五个人。

三枝子开始思考目前为止有哪一位参赛者可以脱颖而出。以目前听到的表现来说,确定过关的只有一人。另外还有一位,如果其他两位评审也推荐的话,或许能过关;至于其他参赛者,只能寄望下回了。

这时,最令评审苦恼的问题是演出顺序,起初觉得“还不错”的参赛者们真的不错吗?倘若再听一次他们的演奏,会不会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好?虽然取决于实力,但演出顺序对于初选和正式比赛来说,也是一项变数,让人很难不在意。

目前为止,有两位参赛者来自日本,而且都是留学巴黎高等音乐院的高材生,技巧部分没话说。其中一位是另外两位评审也很推荐的人选,可望过关。另一位可就没这机运了。

毕竟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能比的就是谁有“机运”。要是参赛者才华出众或很有个人特色,自然另当别论;但比赛往往只是毫厘之争,面对“令人在意”的孩子、“特别”的孩子、“吸睛”的孩子,评审迷惘着如何做出决定时,最后也只能依靠无法化为言语的感觉,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三枝子担任评审时,会率直地以自己是否“想再多听一些”的感受做为评分基准。

当她浏览下一份资料时,这名字映入眼帘。

ZIN KAZAMA

三枝子在评审前,会尽量不接触参赛者的个人资料,因为她只想根据当事人与演奏的印象来评断。

但此刻的她频频看着手上的书面资料。

虽然资料是以法文书写,不知道名字所对应的汉字是什么,但看这名字应该是日本人。照片上的少年感觉人品不错,脸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感觉。

十六岁。

令人诧异的是,履历表上近乎空白,读不到任何讯息。

学历、比赛经历,什么都没有。从资料上只知道他从日本的小学毕业后,便远赴法国。

至于未就读音乐大学一事,倒也没那么稀奇。毕竟这圈子有那种从小便展露锋芒、却没上过音乐大学的神童;也有不少人长大后,为了学习演奏理论,又到音乐大学进修。其实三枝子也是这种类型。被誉为天才少女的她在十几岁时,分别夺得两场国际大赛的第二名与第一名,随即展开演奏生涯,后来之所以就读音乐大学,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学经历好看些。

但单凭手上这份资料,看不到这位叫“ZIN KAZAMA”的少年有任何演出经历。

上头只记载他目前为巴黎国立高等音乐院特别旁听生。

特别旁听生?有这制度吗?

三枝子疑惑地歪着头,这场初选就是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院举行的,所以这份个人资料不可能造假。

然而,当她瞥见文件一隅的“指导教授”栏位时,马上明白这份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的书面资料何以过关。

三枝子顿时全身发热。

不,不对。

三枝子在心里摇头。

我明明一开始就看到这一栏,却视而不见。

上头写着:

五岁起师事尤金·冯·霍夫曼

三枝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将血液送往全身。

为何这行字让三枝子如此悸动,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三枝子明白这是非常重要的一行字,也是这份书面资料何以过关的理由。少年没有演出经验,也没就读音乐学校。他的存在是如此独特。◇(未完,待续)

——节录自《蜜蜂与远雷》/圆神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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