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明 袁宏道： 徐文长传

【大纪元7月27日讯】徐渭，字文长，为山阴诸生，声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时，奇其才，有国士之目；然数奇(音：机)，屡试辄蹶。中丞胡公宗宪闻之，客诸幕。文长每见，则葛衣乌巾，纵谈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镇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议者方之刘真长、杜少陵云。会得白鹿，属文长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计，皆出其手。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 谈兵多中，视一世事无可当意者；然竟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麹蘗(音：渠播)，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雷行，雨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虽其体格，时有卑者；然匠心独出，有王者气，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识，气沈而法严，不以模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韩、曾之流亚也。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文长皆叱而怒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欧阳公所谓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者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鸟，皆超逸有致。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太史元忭(音：变)力解，乃得出。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或拒不纳。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以利锥锥(音：追)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钞录，今未至。余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音：零与)。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闲(音：见)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予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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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徐文长：(西元一五二一年 ~ 一五九三年)，名渭，号青藤道士、天池山人、田丹水、天池生、天池渔隐、青藤老人、金垒、 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水月， 明代文学家、书画家。

徐渭少年时天才超逸，性格豪放，20岁时成为生员，却八次应试，40岁才中举人。曾入胡宗宪幕府，出奇计大破倭寇，但后来总督被杀，徐渭一度因此发狂，后来又在发病时杀死继妻，下狱多年。从此潦倒，痛恨达官贵人，晚年以卖画为生，但从不为当政官僚作画。他自己认为自己“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他的草书相当著名，被称为“明之草书，以天池生为始。”诗歌得“李贺之奇，苏轼之辩”，传世著作有《徐文长全集》，剧本《四声猿》，《歌代啸》，戏曲理论著作《南词叙录》。

徐渭的绘画新颖奇特，打破了花鸟画、山水画、人物画的题材界限，水墨大写意花鸟笔势狂逸，墨汁淋漓，是写意花鸟画成熟的标志。他对后来清代八大山人、扬州八怪都有很大影响。

诸生：明朝时称生员诸生，俗称秀才。

藉甚：声名远播。

薛公蕙校越：薛蕙，明亳州人，字君采。正德九年进士，累官至吏部考功司郎中。嘉靖中，获罪解职。世称西原先生。公，尊老之称。校，考校，学官考试诸生。越，今浙江绍兴县治。

数奇：命运不好。

屡试辄蹶：履考不中。

中丞：官名。明时称巡抚为中丞。

胡公宗宪：明绩溪人。嘉靖进士，以御史，巡按浙江。累官兵部尚书。

客诸幕：聘为官署中，办理文书及助理的人员。

葛衣乌巾：平民所服之装束。葛衣，葛布制成的衣服。乌巾，黑色头巾。

督数：督促责备。

介胄之士：即军人。介，甲。胄，古代战士的头盔。

膝语蛇行：膝语，以膝跪地而语。蛇行，弯腰伏俯而行。比喻非常谦卑。

方：比也。

刘真长、杜少陵：刘真长，晋简文帝初为相。杜少陵，即杜甫，自称杜陵布衣。

会得白鹿：嘉靖三十七年，胡宗宪得白鹿于舟山，献于廷，视为祥物。

属：与嘱同。吩咐之意。

永陵：即明世宗。明世宗葬永陵，故以代称。

疏计：奏章报表。

不偶：不遇。

麹蘗：酒也麹，把麦子或白米蒸过，发酵后再晒干，可用来酿酒。

齐、鲁、燕、赵：古地名。齐、鲁，即今之山东。燕、赵，即今之河北、山西一带。

朔漠：北方沙漠之地。

嗔：生气、发怒。

羁人：犹言羁旅，寄身他乡的旅客。。

巾帼：古代妇女用以覆发的头巾和发饰。指妇女。帼，发饰。

韩、曾之流亚：韩愈、曾巩同等之人才。流亚，同类的人物。

雅：常也。

骚坛：犹言文坛。

苍劲：苍老而强劲有力。

妖韶：美丽可爱的样子。

花鸟：指绘画花卉禽鸟之类。

张太史元忭：张元忭，浙江山阴人。明隆庆进士，官至翰林侍读，明代修史属翰苑诸臣，故翰林亦称太史。

佯狂：假装疯狂。

揉：按摩。

锥：用来钻孔的尖锐器具。

周望：明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举万历十七进士，有诗名。

同年：科举时代称同榜或同一年考中者。

石公：袁宏道，号石公。

囹圄：牢狱。

闲世：隔世，指不出世也。

礼数：按官阶品级而分的礼仪制度。

梅客生：即梅克生，明万历进士，累官御史。

【作者简介】

袁宏道(公元1568年~1610年)，字中郎，号石公，湖广公安人。

袁宏道少时能文，万历十六年中举人，与兄宗道、弟中道，俱有文名，时为“三袁”。但以宏道成就最大，影响最大，是公安派的灵魂人物。

袁宏道师事李挚，推崇徐渭，在诗文和思想上多受他们的影响。宏道认为文学是随着时代而变化的，反对盲目拟古，强调文学贵在创新；所作清新轻俊，不事模仿，号“公安体”。

袁宏道重视小说、戏曲、民歌等通俗文学的创作。他的散文取意新颖，尺牍著作甚丰，言简意深；传记文则以《徐文长传》、《醉叟传》为优，描写人物生动传神；游记文则以融情入景，情趣盎然取胜，如《虎丘记》、《满井游记》等。有《袁宏道集》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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