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名人

我眼中的海飞兹 精选(2)

大海的低吟:马里布

“我的奖牌用完了。”

——对那些竭力希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们说的话

每次海飞兹先生感到必须从日常生活中脱身出来时,他会突然“蒸发”到他最喜欢的地方——夏威夷马里布的私人海滩别墅。那里令人放松和惬意,到处是美丽壮观的景象:巨大的海浪不断翻腾和怒吼,优雅的矶鹞、海鸥和声音刺耳的蓝槛鸟,潮湿而略带咸味的空气散发出淡淡清香。海飞兹先生对他的别墅十分倾心,经常邀请朋友在那里聚会。客人们被要求在下午十二点三十分之前到达。饮料已准备好,而他自己则享用一杯杜松子酒。然后我们会出去看海。船只顺着地平线缓缓移动,人们进行各式各样的活动,我们轻松地交谈着。我向来十分喜欢这种交际活动。

我第一次得到这种荣耀是一天晚上在他比佛利山庄家里办的聚会。他邀请几个人隔天一起去海边。我们第二天早上十点到他家,然后一起开车去海滩。开车的有三个人,其中包括海飞兹先生。当其他客人都钻到自己车里之后,海飞兹先生的匈牙利籍管家兼厨师阿妮寇(Aniko)和我,乘海飞兹先生的车。他打开车库门,将华美的宾利车慢慢倒出。

“这个世界变化多大啊!”我不禁默默感叹。假如我与老师同龄并有机会坐他的一九二一年产福特T型车(在那个逝去的年代,那是他的首选)的话,他这会儿还在车前盖下面摆弄曲柄式发动机呢!我记得他说那辆福特车上有一个特制的喇叭会奏出贝多芬《田园》交响曲的开头六个音符,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他们(汽车制造商)总是提前得到通知。”他说。我坐着想到,不知这里有什么“额外的”配件会陪伴我们一起去马里布。阿妮寇很快坐到右前方与海飞兹先生并排,我则高兴这银黑相间的宾利车后排宽敞的空间属于自己,同时离老师有一段距离。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同车出游。

这时我还不会开车,所以未曾留意路线。海飞兹先生驾驭他的座车在狭窄曲折的日落大道上行进,我则努力地避免头昏眼花。这是一次惊怵之旅,而老师又展示了他性格的另一面——敢死队驾驶员。他顺着日落大道向西疾行,如离弦之箭一般在长长的车队里穿进穿出,但有时又如同闲庭漫步,真令人迷惑不解。

车上没人说话。我眺望窗外,只见我们的车像一枚银色的子弹在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上自由穿梭,迅速地把一切都甩在后面。

“老师前世是否是一名赛车手?”我好奇地想。有时飙车感觉如此危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不免暗自后悔没留在家里。

我学会开车后就自己驾车前往。两相对比,我更加确定那天不仅是一次高速飞车,而且是一次触电一般,令人无法呼吸和心惊肉跳,同时也令人精神振奋的经历。这与世界所熟知的雅沙‧海飞兹的许多音乐壮举十分相似。

在马里布,我们常见的消遣活动是海飞兹先生最喜欢的乒乓球。丰盛的午餐包括火鸡、鸡肉、马铃薯沙拉、腌牛肉、香肠、酒汁鲱鱼,和烤贝果。用餐前,客人们被邀请与主人一起打球,这样不久就会胃口大开。他喜欢单人和双人对垒。观看包括玆维‧采特霖(Zvi Zeitlin)、格兰特‧贝格拉兰、塔玛拉‧查普罗(Tamara Chapro)、杰克‧菲佛(Jack Pfeiffer),和手风琴家卡尔‧弗缇纳(Carl Fortina)兴致勃勃地与他对阵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没事时,卡尔经常用海飞兹先生特制的手风琴为大家演奏。这只琴两边都是键盘,取代了右边的按钮。

身为主人,海飞兹先生会在游戏中观察他的客人,进而对他们的脾气达到深刻的了解。到了午餐时,他犀利的目光已经完全洞彻人们之间的互动关系。这是构成他的另一面——一个敏锐的观察家。多年以后,我时常自问是否扮演心理学家是成为一个好老师的必要条件。如果是的话,海飞兹先生运用他的分析能力就如同运用他的音乐天赋一样,两者在他身上都显得游刃有余。

乒乓球游戏中的输家通常会被罚在别墅前后的院子里工作。

因为我酷爱修剪花木,我从来都不介意这种惩罚。我记得有一次海飞兹先生用手锯仔细地切剪一株过于茂盛的榕树。出于好心,我自告奋勇地要求帮助“彻底打理”这棵树。他居然同意了,并留下我一个人单独完成这项任务。我剪啊剪啊,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然后,我得意洋洋地坐下享受微微的海风。不一会儿,海飞兹先生出现了,他看上去无比震惊,眼球几乎瞪出眼眶,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仰面躺在地上检查他的树还剩下多少,而我在一旁还天真地以为他是想看看我做的是否全面。不过,“全面”这个词与他即将要说的话可相差十万八千里。

“雪莉,”他用严厉的声音发问:“我的榕树上哪去了?”“我给它剃了平头。”我答道。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很好笑。此后,他嘱咐管家让我永远不得再碰手锯,并且在很长时间内经常提起这件“园林佳作”。然而这并不是我的毁灭倾向给海飞兹先生带来的唯一沉重代价。

在一个为他的学生们举办的节日派对上,我在玩墨西哥圣诞节游戏皮纳塔(piñata)时毁掉了活动室的新柱子。皮纳塔是一个颜色鲜艳用混凝纸制成的装满糖果的动物;它被挂在屋子顶部的横梁上,悬挂在乒乓球桌的上方。我们站成一排。轮到自己的时候,我们会被蒙上眼睛,然后由海飞兹先生执行他最喜欢的任务:认真地将学生转三圈,然后递上木棒把他(她)向前一推。

游戏的目的是保持头脑清醒和准确的方向感,用足够的力量击破皮纳塔使糖果掉出。我开始走的是一条直线,尽管耳边充满朋友们大笑和起哄的声音。可在最后一秒钟,我被咆哮的海浪声吸引过去,不由自主地转过身。过了几秒钟,我举起棒子用全身力量猛击下去,然后就听到大惊失色的尖叫声。有人取下我的眼罩,我这才看到“高超”的方向感造成了何种后果。屋子正中间的柱子前面被砸得凹陷进去。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我羞愧难当,马上提出负责修复柱子的费用。我意识到自己又写下了不那么光辉的一笔。

很多时候,海飞兹先生会和他的客人们从别墅后门出去(他管这叫前门,因为它面向大海)。我们走上几级台阶,登上露台,然后顺楼梯下去,就到了柔软的沙滩。鞋子会井然有序地罗列在阶梯上。海飞兹先生穿着得体;他戴着帽子和太阳眼镜,柱着手杖。“出发啦。”他用俄语说。我们默默无言的跟在后面。

每个人都尽情享受所有的一切——聆听阵阵惊涛拍岸和海鸥的欢鸣,低头瞄见沙滩上的一排排脚印;它们是矶鹞和其他马里布的常驻居民留下的,比如五颜六色的牡蛎和蚌,还有慌慌张张的螃蟹。我们闻到被强大的太平洋海流冲上沙滩的各种生物的气息,试图踩扁一团团横七竖八的海藻,小心翼翼地越过孩子们忙碌建造的沙堡。

在这片被称作“贵族游乐园”的私人海滩上,我们有时会遇见好莱坞明星。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些影界大亨们会尊敬和钦佩地主动上前与我的老师交谈。海飞兹先生和蔼可亲但话不多,似乎并不热衷听到赞美声。我们鱼贯而行,途中路过贺曼(Hallmark)家族,洛‧史泰格(Rod Steiger),查尔斯‧鲍育(Charles Boyer),和李‧葛兰(Lee Grant)的豪宅。

经过大约四十五分钟的健走,这中间我们偶尔会坐在被台风刮倒的树干上,或者捡起木棍扔到海里,将海滩稍作修整,然后回到他的别墅。这时迎面海风扬起沙粒打在我们脸上,我们则满怀希望地看着远处活动室隐约的亮光。到家后,海飞兹先生会第一个爬上露台,递给我们一罐杂酚油把脚上的脏东西擦干净。随后我们穿上拖鞋进入屋子。海飞兹先生会向没有被邀请晚上留下的客人们告别,然后“告退”——他会躲进自己楼上的房间里练琴,并暗中要求一位客人在晚上六点三十分敲门,如果他那时还没出来的话。据一些客人说,他有时会从下午四点开始练习一小时。

留下的客人随意在海滩上散步,跳进海里游泳、打扑克牌、洗去身上的沙子和海水,翻阅种类繁多的杂志(我最喜欢的是《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或者干脆睡个觉养精蓄锐。有一次,在上楼之前,他递给我韦尼奥夫斯基D大调波兰舞曲的钢琴伴奏谱说:“我们一会儿演奏这首。”我在钢琴前练了一小时,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为我这位“临时钢琴师”而放慢速度。

到了晚上,每个人都身着礼服——男士们穿外套,女士们穿长裙。他重新出现了。经过充份的休息,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现在好玩儿的开始了,酒吧开放!”他邀请我们同乐。他自已会斟上一杯Jim Beam威士忌。他常说我是他“最昂贵的客人”,因为我喜欢喝Grand Marnier甜酒。然后我们会来到外边看壮观的日落。夕阳西下时的点点磷光让我如临仙境。这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