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里面的片断我至今还记得，说的是天空中晚霞的变化，一会像狮子，一会像云朵……来到城市里，我再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但是，在我的家乡，正如课文里说的一样，夏天的傍晚，彩霞满天，小孩子们抬起头来看天，大人们便说，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我的家乡，天空很美，连着天空的，是连绵起伏的山。我总觉得，站在山顶，就能够到天，可是，攀到山顶，伸出手来，天空，还是那么远。我问父亲，山那边是什么，父亲说，还是山啊。
我喜欢山，因为它离天空最近。父亲也喜欢山。小时候，父母上山采木耳、采蘑菇，也会给我和弟弟采回些野果。那时，是我和弟弟最兴奋的时候，山葡萄、托盘（学名桑椹）、山杏、山梨、山里红……给我留下了永远的香甜记忆。
父亲是山东人，说话即耿直又生硬，就像山上的石头一样，棱角分明。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和父亲强嘴，当着邻居的面，父亲踢了我一脚。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没脸活了，吃了二十多片去痛片，然后上吐下泻，父亲说，是中暑了吧？看着父亲满村挨家找解暑药，我真的不想死，可又不敢说出真相，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看着太阳，我对自己说，活着真好。
我上了高中，每到暑假都是山里采大蘑菇（学名松茸）的时候。大蘑菇的收购价很高，但极少有人采得到。父亲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翻山越岭的走上几十公里，天黑了才回家。通常一个蘑菇都采不到，有时采到两三块，全家人都能看到他那乐呵劲。有一天，夜里两三点钟，外面还下着雨，父亲爬起来，带上草帽，披上块塑料布，饭也没吃就上了山。母亲说，你爸采蘑菇采出精神病了吧；父亲说，前两天我看着两块蘑菇露头了，今天下雨应该长出来了。后来，父亲成了我们村采大蘑菇的能手，每年都能收入一两千元。那几年，我上高中，我家年年借钱度日，山是农家人的财富，父亲是家里的支柱啊。
大学我考了两年。接到通知书时正青黄不接，看着上面的学费，父母都没说话。入学前的一个星期，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日日不见人影。开学的前一天，父亲拿着借的钱回到家，看着他疲惫的身影，我偷偷地流了泪。父亲是山，他用尽力气把我擎上“山顶”，让我看见了世界的精彩和人生的希望。
两年前，父亲在秋收时摔到了胯骨。父亲第一次来到我家。我和老公带着父亲去看病。过马路的时候，父亲总站在我身后，像个孩子一样怯懦，我跨起他的胳膊时，他才挺起肩膀，似乎有了些勇气。做完检查后医生确认没事。当晚回到家里，想起YJ迟迟未来，我拿了张试纸随便一试，看着试纸上的两条红杠，我简直不敢相信，医生曾说，宫外孕后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怀孕。可是我的孩子，就这样悄悄地来了，我相信，这就是父亲给我带来的福气。
现在，我的儿子九个月了。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我说，山外还是山啊。父亲老了，就像那些被人们开垦殆尽的荒山，为儿女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儿子还小，就像一座刚刚长出青草的小山，我要让他郁郁葱葱、顶天立地，为此，我愿付出一切。
(转自《天涯》，责任编辑：肖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