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散文

過年

【大紀元2月2日訊】舊歷的年底畢竟最象年底。 遠的北京, 紐約,舊金山不說, 就連這小小的加州中部濱海市的一個學校的中文部裡, 下班的時間還沒到, 就已經顯出新年將至的氣氛來。方教授, 中文部的單身貴族, 學雷鋒的先進分子,實用技術的二把刀, 在上茅房的路上迎面被王海南教授攔住。 王教授揮舞著一盤錄像帶, 叫道:「 老方, 老方!來來來幫個忙, 新年晚會明天早上四點, 你給定時錄一下。」 定時錄像這種事, 肯定難不倒整天跟電腦打交道的王教授, 可是人家就是只把聰明才智用在一條道上, 別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請人代勞了。 那種自給自足的全能人物其實是傻瓜。

方教授給王教授定了時, 但又對新年晚會開始的時間拿不準, 就回到辦公室上網去查。本來今年他是不準備看新年晚會的。對那些「好好好, 美美美」 的歌舞他已經膩味透了。現在為了同事, 他不得不去接觸這個像年一樣每365天來人間騷擾一次的怪物。 中央四台的網站一時進不去, 他就到姑姑搜索器打上「新年晚會開始時間」。 開頭的兩則新聞報道顯示, 今年的新年晚會將從下午四點開始前戲, 爾後漸入佳境。媽媽的,怎麼這麼熬不住? 給王教授定的時間是按照老規矩晚上八點開始的。 他趕緊給王教授打電話, 王教授在電話那頭說還得請他過去改一下時間。 方教授走出辦公室, 卻看見練氣功練得容光煥發的李奧深教授大老遠地招呼他:「方老師,正找你哪! 來幫個忙,我怎麼就是 program不上去。」 「 我先給王教授改個時間。」 「不行不行, 你先來我這兒, 耽誤不了你幾分鐘。」 說著,生拉硬扯地把方教授帶到她的辦公室。 果然沒用三分鐘, 方教授就把一切搞定了。

給王教授改了時間以後, 方教授回到辦公室。 這時候中央四台的網站可以進去了。 網站額頭的新年晚會廣告赫然標明晚會在美西時間凌晨四點鐘,也就是北京時間晚上八點開始。壞了, 又得給王教授們改時間。 王教授已經下班走出了辦公室, 邊走邊回頭交待把時間只推後半個小時。方教授進去, 對還呆在辦公室的馬禮義教授說:「這些人要是僱主就好了, 每年這時候我還能有點閒錢。」

李教授已經回家了。給她定的時間也是提前的, 慢速錄的帶子最多六個小時。既然改不了了, 方教授從自己的舊帶子裡挑出一盤不想保留的,在教室的錄像機上按照正確的時間定了時, 把帶子放了進去。如果別人的出差錯了, 這盤就是他們的堅強後盾。

回到辦公室,方教授坐在新換的淺灰色的辦公桌前, 舒了一口氣。敢情都除夕了。給同事定錄像提醒了他新年的時間。本來他是不太清楚的。他記得聽別人說是二十幾號。別人都回家了,四周很安靜, 讓他想起來上大學的時候, 年三十和幾個沒有回家的同學在空蕩蕩的教室裡看書的情形。他記得在這種場合,總要寫一兩首舊體詩,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興致。詩是傷感的產物。思鄉可以產生傷感, 可是今年方教授並沒有思鄉的興致。他覺得除夕的到來有點倉促。而且這兩天,他在網上發的一片幽默小品引起了不少讀者評論,都是調侃的性質, 他的心思還在那上邊。

打開瀏覽器, 方教授找到讀者評論的地方, 發現又多了兩條。 其中一條問什麼地方能找到方先生的照片, 特別是腳的照片。這是因為他的小品的題目是女人似鞋,回應網上女俠瑪大姐寫的男人如衣。方教授靈機一動, 打開佛陀燒,在網上找到一個鞋底照片下載到桌面上,用佛陀燒剪下來,在新文件裡貼了兩次, 再調整角度,翻面, 就形成了呈倒八字的兩隻鞋底。做好後,用毛筆功能畫上褲子,衣服和一張類似自己相貌的臉, 一張一個人坐在地上,大腳底衝著觀眾的畫就畫成了。他把畫上傳到讀者評論裡, 又想到應該給同胞發一個新年祝願, 便打開一個新文件,用國畫水墨法單色畫了兩隻猴子, 一個枕著胳膊躺著,一個坐著, 題字是「哥們,上三險了麼?」畫完後, 發給了電郵地址本裡的中國人,並且順手上傳給讀者評論。

第二天上班, 沒課。上午學生分組考試, 然後回來做飯。做飯是中文部漢語教學的內容之一, 教學目的說是傳授博大精深的中國飲食文化, 其實就是讓學生放鬆放鬆。學生從做飯學到的中國文化, 絕對不如看一盤正兒八經製作的烹飪錄像帶。平常倒也讓學生動動手,但是這次因為學生臨近畢業, 所以從簡, 由老師作為主力, 給學生包餃子, 炸春卷。

這次時間安排得不錯, 正好趕上年初一。 老師們在一塊兒包餃子倒也其樂融融。週末的時候, 教研室主任給大伙分配了採購任務。 方教授負責買白面, 春卷, 火雞餡和酸菜。 主任說火雞酸菜餃子好吃。 方教授週末去買了, 把東西擱在自家冰箱裡, 上班的時候拿來, 可是他只拿來了春卷, 因為開冰箱的時候, 沒有看到別的東西。 其餘兩樣因為不需要放冰箱, 所以早拿到辦公室了。 開始揣面的時候, 主任過來問:「火雞餡呢?」 方教授一愣, 才想起來還有火雞。 可是不對呀, 早上仔細看過冰箱了, 沒東西了。他看看主任, 主任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既不是責備, 也不是懷疑, 而是那種熟人之間, 一方無意侵犯了對方的利益, 對方要討回但是又不想把朋友關係搞僵時的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像是說:「 你自己吃了沒關係, 要是沒吃, 就麻煩你給拿回來。」方教授心想壞了, 快半百的人了, 別落一個晚節不保挪用公款中飽私囊的腐敗分子的名聲。 要是在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下還無所謂, 這裡可是偉大的老牌資本主義美國, 公私分明得很, 連朋友一塊吃飯都 AA 制, 更不用說在集體和個人之間了。 方教授忙不迭地說:「我回去找, 我回去找。」 他這時候恍恍惚惚想起來, 他把火雞肉忘在汽車後箱裡了, 到現在已經兩天半了。他揣上裝有駕駛執照的錢包, 登車就往家跑, 想萬一雞肉壞了,只好自己掏錢再去買新的。

到了家, 打開汽車後蓋。 火雞肉果然被塞在一個角落裡了。方教授拿進屋, 用刀子挑開包裝聞了聞, 沒有異味。 為了保險, 拿回學校後又讓教研室主任檢查了一下, 確認沒有問題才決定使用。 其實方教授冰箱的溫度, 和這個天氣裡停在露天的汽車裡的溫度不相上下。

面和餡準備好了, 大家開始圍著廚房裡的大案子包起餃子來, 一邊包, 一邊閒聊著學校裡的新聞: 哪個老師跟什麼人拍拖啦, 哪個老師被部長聽課啦, 哪個老師要生小孩啦, 等等。在學校裡工作了幾十年的資深教授王伯年興致很高,向大伙宣佈他二十幾年的觀察心得,說大陸來的女老師們都特別爭強好勝,而大陸來的男老師們都溫良恭儉讓。他說,這是大陸解放婦女,文革女人出去大串聯的結果。說著說著, 一個老師突然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大伙都很詫異。 那個老師忍住笑說, 前一天看了一本小說, 裡面有個黃笑話。大伙都讓這個老師說來聽聽。 剛要說, 卻又打住了, 紅著臉說:「 不說了, 不說了。 太不好意思。」 一個老師說:「 你這不是吊我們的胃口嗎?」那位老師忸怩了一回, 又咯咯地自己笑了半天, 才含含糊糊地把笑話說了出來:[這裡刪去三百字]。 聲音含糊, 沒有幾個人聽懂了, 便又讓方教授不動聲色地把笑話的笑點重新講了一下, 大伙才哈哈大笑起來。

考完試的學生陸續回來了, 在活動中心的大廳裡看武打電影錄像。 幾個學生進到廚房來幫著擀皮包餃子, 笨手笨腳地, 只有一個小個子女生慢慢擀得還像點樣子。 老師們就調侃她, 說她是賢妻良母型的女孩子。 她也聽不大懂, 只是嘿嘿地笑。另外一個學生,男的, 做了雙胞胎的爸爸不久,不知道從哪裡學會了做麻辣豆腐, 自己買了原料和佐料,燒了一鍋頗為地道的麻辣豆腐,還煮了一鍋烏龍茶。

餃子包完以後 , 盆裡還剩下一大堆麵團, 案子上也有兩團小的。 方教授用一團烙了三張小餅, 切開來, 像印度人在農貿市場上請人品嚐他們的爐壁貼麵餅樣品似地招呼大家吃。 大家吃了都說香, 要是再放點蔥就更香了。另外一團, 方教授擀成薄薄的一大張, 灑上乾麵, 折了幾折, 用刀切了絲, 抓起來抖摟抖摟, 案子上就出現了一小堆麵條。他用餃子湯煮了麵條, 找了一隻碗, 碗底倒上點醬油, 芝麻油, 灑上點蔥花, 把面撈了擱進碗裡, 浮頭灑上一把香菜。這一切做完了以後, 方教授看著那灑了香菜的面,彷彿是置身於北京胡同裡私營小飯館的街頭飯桌旁, 腦子裡突然湧起來一個創作念頭: 把這碗麵, 從頂上俯拍一張數碼照片, 然後用佛陀燒加工, 配一個國旗背景, 題目就叫《我愛你, 中國》, 肯定是有創意的獲獎作品, 它將反映廣大海外遊子思念祖國的手擀面的心情。

年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安排了一個口語考試示範, 讓一個男生當試驗品,兩個有考試員證書的老師輪番問問題。口試現在是中文部的衝刺項目。中文部的各個教研室都暗地裡卯足了勁明爭暗鬥地抓口語。過去一般是第三學期開始後過了一段時間才安排的師生一對一說話練習,現在逐漸提前到了第二學期末尾。畢業考試要是哪個教研室的口語成績差,這個教研室的主任就跟霜打了似的。

方教授聽了一會兒, 起身用小紙盤盛了八個餃子三個春卷, 找了包食品的塑料袋包起來,給馬禮義教授打了個電話,要他過來拿。因為買東西的時候是星期天,在教會碰到馬教授,坐他的車去買的。可是他又懶得等,就騎車去迎他, 都快到辦公室了,才見馬教授悠悠地出來。方教授怕他嫌少,沒想馬教授接過去後說:「蠻好蠻好」,笑嘻嘻地端著盤子逕自去了。

方教授回到活動中心,示範考試還在進行。他進到廚房,取了一半剩下的麵團,又烙了三張蔥花大餅, 用報紙包好,放進一個紙口袋裡。這時候示範也完了。 學生們開始打掃廚房, 刷鍋洗盤子。方教授突然發現剩下的麵團不見了,便問:「Where is the dough? Where is the dough?」 剛問完, 就看見一個學生拿著托在紙盒子上的麵團要往垃圾桶裡倒。美國人就是這個習慣。以前他也見過在一個美國教會辦的活動裡,把沒吃完的大半鍋的新米飯倒進垃圾箱。方教授說:「 這個留著」, 便接過來放進食品袋裡, 擱冰櫃裡凍了起來。

因為今天是大年初一,學校照顧中國老師的節慶心情,通知下來說可以提前59分鐘下班。逢年過節提前59分鐘下班, 就好像國內單位逢年過節的時候發東西。這裡不發東西,給你59分鐘的工資。 大家一走了事,單位不用操心費力地採購,也用不著向上級申請經費。只不過對於回家也沒事的人來說,這59分鐘就像畫上的餅。

方教授就是這樣一個回家不回家都一樣的人。何況今天是應該到學校的健身房健身,並且和馬禮義教授去那裡打彈子球的日子。馬教授跟著方教授打彈子球已經有些時候了, 技術也頗有進步。 運氣好的時候, 能打個平手。 這幾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老是走背字, 而方教授則常常打出自己也驚奇的反彈進洞球, 贏得馬教授心疼。

彈子球房五點鐘才開門。 雖說三點四十五分就可以下班了,可是如果離開了還得回來。這59分對他來說真地沒有什麼意義。他除了念叨念叨學校這一點善心以外,拿它別無用途。不過這也不完全對。 雖然他人在辦公室,可是他沒有學生練習說話,也沒有備課,那他這59分鐘,聽音樂也好,看報紙也好,也算是給自己享用了。

五點鐘一過, 電話鈴響了,是馬教授打過來的。「怎麼著?走吧?「「走吧。」「我車在上邊吶。「「OK。」

2004, 1, 22

寄自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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