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現代長篇

小說:《臨別的禮物》 (25)

十一 風之歌

  喬吉第二天早上打開後門的時候,發現道維斯先生正在廚房的櫃檯上忙著。他看到一個野餐用的籃子打開著放在桌上,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好像被什麼人洗劫過一樣。桌上放著一碗冷卻全熟水煮蛋的水,櫃檯上則放著一些罐子,道維斯先生正在用各式各樣的辛辣調味佐料醃製著醃漬食品。老人眼光從他正在切的火腿上,抬起頭來看他。

  「進來,孩子。幫忙做點什麼事吧。」他說著,點頭指著他旁邊空下來的地方。

  喬吉把筆記本放在桌子上,站到道維斯先生旁邊,在他把一整條的麵包切成一片一片之後,把美乃滋和芥末塗在那一片片的自製麵包上。整個房間都充滿著烘烤的辛辣味。

  「我今天早上自己做了這些麵包,」他在切下另一片麵包的時候說。「許多年來的第一次。」他切麵包的速度慢下來了。「有某種東西包含在烘烤麵包的味道後面,它聞起來就像是泥土本身的味道一樣。它也許來自在我們內心深處某個集體潛意識裡,然後,就像是人身上的一個額外的染色體一樣,幾千年以來,就這樣流傳下來了。」

  「集體潛意識?」喬吉問,從眼角往他那邊看過去。

  「一種硬體接線植入我們腦中的原型。」老人在切下一片土司的時候說。

  「什麼?」喬吉說。

  道維斯先生看了他一眼。「有沒有聽過榮格?」

  「沒有。」

  「卡爾.榮格是個瑞士的心理學家。他花了很多年研究人類行為,從這些研究中,他開始相信,就傳統對『學習』這個詞的解釋來說,很多我們所想和所做的事情並不完全是藉由學習而來的。他觀察得愈多,愈是相信我們不是那種出生時是一張空白的紙,在成長的過程中才慢慢地在空白的紙上寫入內容,」老人說著,把那一堆切好的土司整齊地疊在一旁。「榮格認為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都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帶著那些深藏在我們的潛意識裡的知識而來的。而那些知識是一代一代由基因相傳的,而不是藉由學習而來。」

  「就像是其他動物具有的天性?」喬吉問。

  「沒錯,他把這些天生的知識叫做原型。他認為,除了我們每個人一生中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記憶以外,我們還保留著人類原始的共同記憶,可以一直追溯到最初期的人類。而我們也藉此定義什麼叫做人類,所謂的人類意義為何。」

  「每個人都是這樣?」喬吉問。

  「每個人都是這樣。」

  「全世界都是這樣?」喬吉再問,他還是沒有辦法相信。

  「是的。」

  「但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們要怎樣共同擁有相同的記憶?」他問著,把刀子放下,開始把切好的火腿堆起來。

  「我們的確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事實上,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而已,喬吉。例如,以宗教來說,它就是榮格最喜歡的原型種類中的一種。無論是在現在,還是在遙遠的年代,任何一個我們所知道的文化,都有所謂的宗教存在。他覺得這不只是一種巧合而已,而證明了這是一種我們大家都共有的基本需求。」

  「但如果我在非洲遇到了一個住在叢林的人,我們是不會有任何相似的地方的。」

  「你們會比你自己想的還要相似。」

  「譬如呢?」喬吉懷疑地問。

  「這個嘛!你們兩個會有一些相同而基本的需求和感受。」道維斯先生回答。「他會和你一樣愛他的家人,你們兩個也一樣都會因為看到夕陽的美麗而心懷讚嘆。」

  「但我們甚至不會講同樣的語言,因此我們就沒有辦法溝通了。」

  「語言不代表溝通,孩子,它只是溝通的一種『方式』。當我愈來愈老的時候,我便愈來愈傾向於看到我們所有人共通的地方,甚過於看到我們的不同點。他們是一體兩面的,你知道,像是同一個銅板的兩面。當我看著一個古代的藝術品,或讀閱讀著一本其他年代或其他地方的文學作品時,我很訝異自己為什麼這麼能夠理解它們。你會覺得在我們之間因為有一道鴻溝存在,以至於我們甚至無法理解它們。但它們不但是可理解而已,它們甚至表達了我的感覺和我所擁有的思想。我來舉個例子給你聽吧。」

  他走進書齋裡,拿了一本書回來,用手指一直翻著,直到翻到他要找的東西。

  「聽我念這個。」他對喬吉說。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他抬起頭來看喬吉。「那是一千年前一個中國詩人寫的詩,他生長在一片對我們來說遙不可及的土地上,但很明顯的,你可以確切地知道他在寫著些什麼。這樣的詩他也可能是昨天寫的。事實上,從很多方面來看,我們幾千年來都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當然,在文化上和科技上還是有很多的不同,但那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在這表層底下,」在他把書放下的時候說。「我們還是來自於相同的模子。」

  喬吉做完了三明治,在他對面坐下來。「我打賭你小的時候,這個房間一定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他說著,想要改變話題。 (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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