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現代長篇

小說:《臨別的禮物》 (27)

  「他們在家人和朋友參加的一個小小的典禮中結婚了。她穿著他媽媽以前的結婚禮服,禮服上鑲飾著精緻的蕾絲和小小的花朵。而她哥哥在最後一刻,出其意料地出現了,剛剛好來得及送她離開。她在好幾月前寫給他,告訴他要訂婚的信,總算來得及抵達哈瓦那,送到他手中。然後,他立刻轉搭到另一艘要回家的船。他們在密西西比桑德上的必羅克斯中一家老舊的旅館度過了他們懶散的蜜月旅行。她談到,懷了我的時候,是她生命中最特別的一段時光;還有,她如何地花了幾天的時間,什麼事都沒做,只是坐在那裡看著在她懷裡熟睡的我。

  「這時候,她停了下來,而當時我正深深地注視著她的眼睛。透過她那充滿皺紋的皮膚和灰白的頭髮,我似乎仍然可以看到那個滿山遍野跑在愛爾蘭綠色山林中的那個女孩;仍可以看到那個望著遠方船隻的年輕女人;還有那個正在對著自己的丈夫說著將長相廝守、白頭偕老誓言的年輕妻子;和那個把自己初生嬰兒抱在懷中的母親。她生命中一件又一件的事蹟不斷地累積起來,在同一個時間裡暴露了出來,然後,又再度團團地摻雜在一起,形成完整的一體。那是通往一個潛在迷宮眾多通道中的一條小徑,是一個開向有著無限的選擇性的層層高牆中的一扇門,是一滴滴入漫無邊際的汪洋大海中的一小滴水。所有的這一切都被補捉且囚禁在她那雙眼中黝黑深邃的深處。

  「說到了這裡,她已經把我帶進她正要講的主題上。那是一件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她的事情,一件她覺得有生之年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她想要再回去愛爾蘭一趟,想再看一次她的家人,還有看最後一眼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就在道維斯先生凝視著廚房窗外的時候,有一段很長的沈默。他的眼睛凝視著窗外,沒有焦距。喬吉從他正在寫的筆記本上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看到老人的手正在發抖。他剛剛正在講的故事還在他腦海中不斷重播著;現在只是停止下來,不再繼續浮在腦海中的表層而已。

  「那她去了嗎?」喬吉問,打破了沈默。

  「什麼?」他嚇了一跳,往喬吉那邊看過去,就像是已經忘了男孩的存在一樣。

  「你母親,我是說她回去愛爾蘭了嗎?」喬吉再重複一遍。

  「哦,我試著說服她不要想這件事,」他又繼續說。「當時,旅行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因為戰火正在地平線的那端升起,而且德國的U型戰艦也威脅著海上的船隻,但她的決心堅定無比。最後,我讓步了,但必須有我隨行。她同意了。事實上,我想她一直都是希望我陪她去。

  「我告訴我妻子這件事,她聽了之後,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得去。所以我就向工作的地方請了幾天假,然後,我們兩個就出發了。我們先搭火車到紐約,再從那裡訂了走海線的船票。那是一趟輕鬆的旅程,風平浪靜的天氣,而且沒有一點德國人的影子。不過,船上大部分的旅客還是很快就養成了整天在甲板上搜尋有沒有德國人的習慣。

  「我們在都柏林登陸,當時霧大得僅僅只能從船上看到碼頭,還伴隨著回盪在寧靜的港口的吹霧號角鳴聲。我叫了一輛計程車,找到了一家旅館,然後訂了兩個房間。放好行李之後,我們出門到城裡,在幾條街之外的一家餐廳吃晚餐。

  「第二天早上,我們一大早就起床了,搭了第一班火車南下。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車廂裡的人講話,那時我正坐在窗戶旁邊,眼睛完全無法離開正飛奔而過的鄉村景色。

  「在清晨的霧氣中,我僅僅只看得到房子和穀舍的外形在霧中浮移著。然後,一個小時後,車子離開了都柏林,霧也漸漸散了,太陽從雲層中露出臉來。火車彎彎曲曲地在鐵軌上行駛著,經過了一塊塊的田地,還有用石頭矮牆圍起來的牧地。當到達一個高地的頂端時,我可以從每個方向看到好幾英哩之遠,而且,無論你從哪個方向看,你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綠油油的一片。

  「還有那裡的陽光,」他說著,凝視著遠方,所有的記憶好像片刻間全都回來了。「那裡的陽光跟一切我所見過的東西都不一樣。它從雲層中散射出來,整片土地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亮中。那一片田野好像用一種幾乎是過分鮮豔耀眼的鮮綠陰影把陽光反射到房子、穀倉、道路和所有的東西上。然後,突然間,雲層破開了一個洞,陽光便整片地穿過空氣,從天空中灑下來,整個景物便在一瞬間明亮耀眼起來,好像是眾神從天上送來的什麼訊息似的。

  「最後,因為火車搖搖晃晃的,還有車廂內溫暖的空氣,我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大堆的車陣中,在火車汽笛的聲響中,我們已經慢慢地進到休羅柏站。我母親事先並沒有用電報通知他們我們來了,所以火車站並沒有任何人來接我們。事實上,她一直都沒有告訴我,在那之前,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跟那些留在愛爾蘭島上所剩無幾僅餘的幾個親戚聯絡了。(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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