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印象》我的小葉欖仁

今年入夏之後，屋後院子裡的五棵小葉欖仁樹，越來越顯得有模有樣了。作為唯一主軸的挺直樹幹上，，每隔一段明顯的高度才向著四面近乎水平地披展而出的枝葉，一層層，最寬的，已約有近二米的直徑範圍，濃密熟綠，而當風吹葉動，或輕微起伏，或激烈翻盪，常如海浪。我往往從餐廳，透過玻璃窗，看著它們搖擺的姿態，判定當下室外風的大小和方向，或者看它們在烈日的熱氣中安靜成長。

它們都是前年冬末建造農舍將完工時我親自種的。其中，朋友原本贈送了六棵，來的時候，幹僅小指粗，側生的小枝小葉幾乎盡去，而且不帶土柱，所以最後僅活存兩棵。另外三棵，購自苗圃，稍高稍大，培養在便於移植的所謂「美植袋」裡。定植前，我曾用捲尺慎重再三地為它門丈量彼此之間的關係距離，審度落戶的位置，然後挖穴、埋放堆肥。就在當時，以及往後經常為它們澆水鋤草時，我就希望，在園子裡，在那些柑橘龍眼芒果桑椹等等食用果樹以外，在樹形外放的樟欒之屬以外，在本地樹種以外，能有這些的小葉欖仁作為點綴和互補，呈示相異的樣子和氣質。我想像，也許三五年後吧，等它們成林，人就可以在一片遮蔭的涼爽中歇息坐臥或走動，感受光影細碎晃漾的慰藉，聽見或許不時唏嗦的輕聲微語。我甚至於早已在樹緣的地面安置了一盞可以移動的照明設備，想像著將來的夜晚當燈光投射在那些層次既井然交錯又自由舒展疊覆，明暗也層疊輝映著，所有的那些秀氣的枝葉在黑色的小風中急徐不定地搖動的景致。

就這樣，一年多，我注意到它們隨著季節的轉換而變化，葉子成長之後掉落淨盡然後又分枝長葉，變得更細更密，而它們個別和相互之間，都逐漸儼然有了一個獨特的秩序和結構。這時節，這五棵小葉欖仁，和它們底下幾叢野生的龍葵（這是我刻意保留而沒去除的，其嫩葉用來煮稀飯煮湯或青炒，都有很特殊的淡淡的苦澀味），和沿著菱形網圍籬種成一排的金露花〈我上個月曾再度為它們修剪，此時嫩黃的新葉又紛紛冒出了〉，和攀爬在圍籬上的兩株百香果（栽種還未滿半年，不久前卻意外收成過三顆果實），以及籬外隔著灌溉溝渠再過去的一些種了田青作為綠肥的田野，以及香蕉園，以及一處茄冬園，這些植物的生命，形貌姿態各異，却一樣地恣肆生長，一起掩映著若干人家疏落的或紅或灰的屋頂，在西邊不遠處那些高大山巒的屏衛之下，在天地之間，自成一個可親的系統。

我偶而從室內抬頭望著這個天地，或是向晚時分，鋤草整地澆水之類的勞動告一段落，我在屋後坐下來休息，經常看見一些鳥，尤其是麻雀和烏頭翁，或單隻或二三隻或成群，在眼前小葉欖仁細緻的枝葉中棲止跳躍，或者吱吱喳喳地飛走了掠過了。有好幾次也曾見到紅鳩和八哥來樹下散步。然後也許那幾隻愛玩的虎斑小土狗就跑過來把牠們趕走了，只留下三兩隻黃蝶繼續在低矮的草叢上急徐不定地起落飛舞，有如不停跳躍的音符。

這些時候，溝渠裡的水聲隱約，浮雲在遠方的山頭，而我也總覺得，日子這樣就可以了。

摘自《綠光印象》　遠景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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