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31)

上集-第一章:陷入阳谋的初生牛犊

第四节:被揪斗的日子——扭曲人性(7)

晚上八点钟,忽然男生宿舍传来了救护车的鸣号声。有人传出消息:冶金系一名学生得了胃穿孔,正被救护车送往医院。阿弥陀佛,我们这七十六名“同改”还算平安无事。

不过躲了今日祸,未测来年灾,年纪轻轻我们已陷在这种绝境中,还不知命中有多少灾难等着我们呢!

批斗示众,杀鸡给猴看过后,我们这七十六个人自忖这堂堂学府、几亩水田,又岂能久留我等被批倒批臭的五类极品,作脱胎换骨的天地?

能想出了一个“大鸣大放”,使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阴谋”,划百万计的知识分子使他们声名狼藉的变成“资产阶级右派”,封住刚刚想开口说“不”的口,已属亘古首创、闻所未闻的中外专制独创。

毛泽东很明白,一个不小的知识分子群体划到了“专政”位置上,暂时是不能用“杀”以儆效尤的,对这个已产生出来的群体处置,确实很费了毛公的一番“苦心”。

他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用他“博大与宽宏”的政治胸怀,提出了一个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方法,来解决已经成为“敌我矛盾”的右派分子群。

这种瞒天过海,既欺瞒了他的党内信徒,也堵住了世界诸公的指责。

以后的历史证明,消化掉这么一个完全出自独裁阴谋的无辜知识分子群体,演出了中国历史上比焚书坑儒更大的悲剧。我就是经历了这么一个消化、改造全过程的幸存者。

五月二十日,全校师生员工在校园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上午十点钟左右,彩旗、标语和横幅,从四面八方向风雨操场汇集。主席台上,悬挂的横幅红布写着“重庆大学首批下放干部欢送大会”。主席台两侧是标语式的对联,左边是:自觉响应党的号召,干部下到农村去。右边是:接受农民再教育,决心改造世界观。

校长金锡如在主席台上讲了话,接着呼“下放干部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一批因“家庭出身”不良的员工,和社会问题复杂的“干部”共二十余人,站到了主席台前,他们在一片口号声中,戴上了校方特制的“大红花”,游行队伍簇拥着他们登上一辆披红戴绿的公共汽车。接着,彩车开路,游行队伍锣鼓齐鸣,跟着缓缓驶进的彩车沿环校公路绕行一周,以示告别。

这批下放干部,也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们这七十六名“极右”分子进行监督改造的工作组,不过这二十几人中除了几位共产党员是专职的特工人员外,其余都各自有问题,他们从此也永别了学校,再也没能回去。

我们七十六人一早就接到命令,叫打好各自的背包,到指定地点接受处分。我们没有资格参加“欢送”大会,我们心中明白,我们才是这次“欢送”的主体。大家默守在黄色楼房前面,默默无语,各自都有难言的悲哀和惶恐。

午饭后,驶来五辆“吉尔”卡车,将我们连人带行李装满每一个车厢。下午一点钟左右,在大彩车的引路之下,我们离开了重庆大学,向着南桐矿区进发。当重大的一草一木,一舍一楼,一一从车旁驰过时,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三年了。

我忽然想到了阿先,一直就再没见到她,她真的永远消失了?她终于固执地主动地离开了学校,这总比我现在被押送离校要好得多。不过,一个女孩子在那个时候戴着那顶沉重的右派帽子,今后的路还不知怎么坎坷,她现在上哪儿去了?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也许缘分就到此结束,我们真的就这样失散了,多么不祥的恋爱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