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天地清明引(108) 明光殒-沉鱼轩主3

杭州西湖雪景 (shutterstock)

第二章 沉鱼轩主(3)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1]

转眼绿柳吐芽,黄河破冰,春风吹融冰雪,已是二月。一日,哈尔奇正在城上巡视,忽地看见一匹快马,远远而来,疑是叛军,立时弯弓搭箭。待其人近前,定睛一看,竟是莫少飞,登时大喜,急令兵士打开城门。

莫少飞下马,二人四臂相环,哈尔奇眼中噙泪:“你……你……你……”

“呵。”莫少飞微微一笑,道:“我回来晚了,王爷无恙乎?”

“你还活着……好!好!”哈尔奇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快带我去面见王爷!”莫少飞便欲进城,忽地被哈尔奇拉住:“你这一身灰,先去洗洗,再见王爷。”

莫少飞道:“战场征伐,一丝灰尘,王爷不会在意。”

“诶……”莫少飞又被拉住,皱眉道:“可是发生什么事?难道王爷……”

哈尔奇将他拉到一边,道:“喂,你也知道现下大敌当前,王爷临战不可分心,侧……”话未说完,只听一个清朗声音:“这许多时日,你去哪里了?”纳兰庭芳下马道。

“参见王爷!”莫少飞奔上前去,翻身叩拜。纳兰将其扶起,道:“可是有甚奇遇,讲来与本王听。”二人环肩而去。哈尔奇跟在其后,心中默默叫苦。

军府中堂,三人就座,纳兰命人奉茶:“为何不饮?”莫少飞面沉如水,忽地跪地,道:“末将有罪!”

但见此状,纳兰疑惑,问道:“你有何罪?”

“末将奉王命,护送朱公公前往北疆,延请齐王出山。此后便依王爷之命,前往与哈尔奇整军。”莫少飞道。

纳兰拿起茶碗,道:“此事哈尔奇已报我知晓。”

莫少飞又道:“末将前往无极山,见到哈尔奇将军,才知道……”

“知道什么?”纳兰眼神一凛,哈尔奇暗叫不妙。

“侧福金走失山野,生死不知。”莫少飞道。

“末将罪该万死。”哈尔奇慌忙跪地,心胆俱颤。

“当时为何不报?”纳兰强压怒气。

哈尔奇道:“当时王爷但要发兵,未免临战分神……”

“也不找寻?”纳兰喝道。

哈尔奇支支吾吾:“当时……”

永延与严承义走上堂来。原来严承义听闻好友莫少飞回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便请永延带他前来。

二位大将跪地,纳兰怒上眉山。二人见此景,心感莫名。

“王爷息怒!”莫少飞道,“当时哈尔奇将军确实派人搜山,日夜搜寻,仍一无所获。末将又被困于巨石阵中,无法脱出。当时发兵在即,哈尔奇将军知而不报,实是未免王爷分神。”

哈尔奇把头一偏,不服气道:“不过是个女子,有什么……”话未说完,但感屁股被踢了一脚,回头一看,正是永延。再回头看纳兰,只见其眉宇泛红,一身盛怒,“哗啦”一声,手中茶碗竟被捏碎,热茶热水撒了一地。

“借口!”纳兰怒然起身。

严承义听闻三人对话,串联前后事实,想来应是武平王府家事,遂从胸口取出一串东珠,呈上道:“未知王爷可认得此物?”纳兰拿起东珠,对严承义道:“看着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噢?”严承义也感诧异,续道:“这串东珠,不是王爷派人送至京城的么?”

纳兰一头雾水:“若是如此,我怎会不知。”

想来事有蹊跷,严承义道:“不敢有欺王爷,这串东珠正是兵部传信兵,连同王爷捷报一同送入京城。王后娘娘担心不已,连夜请福晋入宫,证实确是武平王府之物,却不知为何流落在外。福晋也感不妥,遂请铎大人查探。”

纳兰道:“传信兵是何人?可有说此物从何得来?”

严承义道:“那人入京之后,身染疟疾,不药而亡。不过,听闻其人生前所述,是在围捕白门柳之时,从他身边柴童身上所得。”

哈尔奇急道:“王爷容禀,围捕白门柳时,他身边没有柴童啊。”

纳兰也不抬眼,好似没有听见,细细搜索回忆:“武林大会那日,白门柳言那曾穿天衣之人,好生眼熟……年前最后一场战役,莲花峰南麓之布局,攻防有度,堪比精妙棋局……董伏卿已死,依连云飞所言,那郑笑笑何德何能,布下如此计策……”念及至此,恍然大怒,喝道:“将哈尔奇推出去斩了!”

哈尔奇大惊,连呼:“王爷饶命。”

永延、莫少飞、严承义皆跪下求情,兵士无人敢上前。便在此时,忽闻几声轻笑:“莫大将军干什么去了,错过好戏啦!”玉林进门,见到人皆跪地,正自诧异,却听纳兰道:“尔等聋了么?知情不报,贻误军机,推出去斩了!”纳兰声色俱厉。

玉林走至纳兰身边,道:“还未得胜,便斩大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关你事。”纳兰怒道。

玉林悻悻道:“是啊,你连国丈府的公子都敢杀,何况一个将军?!”说罢,一抬衣衫,落座椅上,端起茶来饮。

纳兰怒道:“再多言,连你一同斩了。”玉林从未见他若此,心道不妙,赶快闭嘴。兵士上来拉扯,哈尔奇跪地求饶。

莫少飞、永延跪地叩首,再三求情,纳兰盛怒难消,挥手之间,哈尔奇已教兵士拉了下去。刀起头落,片刻不至,兵士呈上人头。

纳兰怒气难消,喝道:“此人贻误军机,害众将士性命,令丢出城外乱坟岗,教豺狼野狗啖其肉,以解吾恨!”

“是!”兵士领命而去。

“王爷!”永延大叫一声,忽地旧伤复发,晕死过去。纳兰见状,阖眼一闭:“带下去休息。”莫少飞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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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峰顶,白雪皑皑,冷风肃杀。一个黑影,踽踽独行,便似白纸上一个黑点,少时便至山腰。“谁!”巡山小卒刀尖指问。

“王五,是我,我是刘二啊。”刘二道。

王五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忽地吓了一跳,倒在雪地里,颤抖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横死的去找那朝军,回来作甚。快走,快走。”说话间摆着两只手。另一小卒走上前去,拉扯刘二衣服,道:“分明就是朝军,拉去见大寨主。”

二人押着刘二,便至莲花峰中堂,拜见白门柳。白门柳走下座椅,双手将人扶起,道:“回来就好。”便在此时,堂上奔来一对母子。昭雪定睛,原来便是那日求他救命的刘嫂。那刘嫂见了刘二,便扑将上去,痛哭流涕:“当家的啊……你还活着啊……活着……”那孩子不谙世事,见娘哭了自己也“哇”的一声哭了。

天伦重聚,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走,当家的,咱回家去。”刘嫂道。

“等等。”刘二上前几步,给白门柳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寨主,小的被朝军所虏,但一日未忘咱大寨的盟誓,这不趁着城外埋死人的空儿,偷偷逃了回来。”说话间从胸口掏出一锭银子:“这是那官家给的钱,让我们将尸体好好埋了,别叫野狗叼去。小的不敢欺瞒,还得交给咱大寨。”

白门柳笑道:“回来就好,一点资财,便算是那朝军赔罪。”

“多谢大寨主。”刘二将儿子一抱,便要离去,却被笑笑叫住:“可知死的是谁?”

刘二放下儿子,道:“好像还是位挺大个的将军。身上挂着玉啊、金子什么的,都叫那朝军瓜分了。”

众人心内疑惑,白门柳道:“可知姓名,模样?”

“那人砍了头,我不敢看,好像叫哈、哈什么的,听说得罪了王爷,就被砍头了。”刘二道。

“难道是哈尔奇?”笑笑道。

白门柳道:“可有听说为何被杀?”

刘二苦思冥想一阵,摇了摇头。

笑笑急道:“那一班同你埋人的朝军,可有说了什么。”

“对、对。”刘二一拍脑袋,道:“有个堂上下来的兵,说有串什么珠子,明晃晃的,每颗有鸽子蛋那么大,可稀罕了。”

众人不知其所云为何,胡乱盘问一通。

昭雪也在中堂,听闻他之描述,该当是东珠了。她自清水庵而出,念着旧人情谊,带上东珠,却不想一路艰险,不知何时丢了。现下,既然东珠在纳兰手中,想必他已知道自己离开之事。心念及此,轻轻扯了下笑笑袖子。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但要放人离开,忽地又被笑笑叫住:“既是与珠子有关,想来是女子内眷之物,可有人说了什么夫人、小姐、福晋之类的。”

刘二恍然,道:“是是是,那朝军就说了这字,好像老婆什么的。”

“那他可有说老婆怎样了?”笑笑问。

“好像是……”刘二想了一想,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王爷的老婆,叫这将军给丢了,就拉出去砍头了。”

猜测得以印证,笑笑道:“你便先回去,有事再来问你。”

“是。”刘二将儿子往脖子上一架,拉着老婆回家去了。

“究竟怎样回事?”白门柳问郑笑笑。

笑笑眼神一亮,道:“大寨主,夺取荷城的好机会来了。”

“别卖关子,快快说给众人听罢。”连云飞道。

笑笑道:“那纳兰庭芳原有一侧福晋,安置在京郊清水庵。想来应该是那哈尔奇丢了侧福晋,不敢言说,知情不报,纳兰庭芳一怒之下,竟把他给杀了。于此替义军除去一员大将,哈哈,真是天赐良机,荷城唾手可得。”

连云飞清咳一声,道:“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你又怎认识了那侧福晋,知道她走去哪里?”

听他质疑,笑笑一急,正要张嘴,却冷不防被人踩了一脚,看看昭雪,一脸冰霜。天赐良机,郑笑笑岂能轻易放过。清咳一声,道:“我虽不认识那侧福晋,却是认识那侧福晋的小丫鬟,还知道她在哪里。”

“噢?”连云飞眼光怀疑,道:“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话间,便将昭雪推了出去。

白门柳道:“你莫玩笑了。”转头之间,忽地闪念:“当日朝军围杀我时,便在无极山,那山上有座尼姑庵,正是清水庵。”登时抬头,对上昭雪犹疑眼神,“义妹,可是真的?”

昭雪不愿扯谎,一双眼睛巴望笑笑,望其能可解围。笑笑道:“丢了侧福晋,她便是怕被杀头,才换作柴童打扮,逃下山来,不想正好遇到了白大哥。”

“啊?闹了半天,原来是女子。”连云飞恍然。

笑笑见她凝然不语,扯扯昭雪袖子,道:“便有何种委屈,义军众人为你做主。”说话间,使了个眼色。事已至此,总不能坦言自己便是他们口中的侧福晋,昭雪千般不愿,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

白门柳皱眉道:“你家不是因禁曲案被抄,为何会在王府?”

昭雪落下两滴清泪:“卖入奴籍,伺候王府。”

“朝廷真是可恶!”连云飞扼腕。“想来她是怕我另眼相待,才不敢言说。”白门柳叹息一声,道:“无妨无妨,再揭义妹伤疤,义兄有愧。”

笑笑道:“既然如此,那哈尔奇已死,朝军少一大将,我等还不趁火打劫,取下荷城。”笑笑这几日来尽和昭雪厮混,嘴里也冒出几个计谋。

白门柳沉思片刻,道:“不可,此事未经证实,恐朝军诈计,不可操之过急。”

笑笑急道:“斩杀大将,现下朝军该是乱成一团,机不可失啊。”

连云飞道:“不妨派人查探。”

“也好。”白门柳点了点头,与连云飞离去,请独孤唯吾出手。

中堂之上,笑笑喜笑颜开,双臂环住昭雪,却被甩开。见她眉头紧锁,泪痕犹在,嘟着嘴生气,笑笑打趣道:“呀!这嘴上都能拴油瓶啦!”

“你说什么?!”昭雪嗔道,双拳要打,却扑了个空。

“打不到!”笑笑扮了个鬼脸,跑到一边去了。两人追闹一阵,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昭雪道:“下次,可不准你胡闹。”

“是,军师大人,又要打仗了,快快想对策吧。”笑笑拱手道。

昭雪凝眉细思一阵,附耳云云,笑笑点头称是。(待续)

[1] 语出:唐 · 贺知章《咏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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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