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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136) 东流水-浩然正气1

《 Mots sur la Politesse Chinoise 》插图 。(公有领域)

第二章 浩然正气(1)

京城大疫横行,街市萧条,人烟清冷。

东市徐屠户便要收摊,远远见到一人,挑着两担柴禾走来。“林二,过来。”徐屠户道。林二招了招手,便然过去。

话说那林二原是西市米铺老板的弟弟,大哥因京郊血案被朝廷斩首,米铺遭查封。走投无路之际,只好带着长嫂与弟弟搬到东市居住,每天砍柴度日。

林二放下柴担,抹抹额头,道:“徐大哥找我何事?”

徐屠户拿纸包了块肉,递给他道:“拿去,你弟弟念书辛苦,补身体。”林二不敢接受,拱手道:“大哥您别打趣我了,现下家贫,可吃不起。您还是留着卖钱的好。”

徐屠户叹了口气,道:“你看看这青天白日,街上都没人敢走,哪里还有人敢来买我的肉。你不拿着,明日里也得进了狗肚子。”说话间,放入柴担里。

“那好。”林二卸下一担柴,道:“咱们也不能白吃,这担柴禾给大哥留下,也省得再买。”徐屠户登时一愣,推搡道:“哪里的话?给便给了,还贪图你便宜不成。”林二执意,徐屠户无奈,只好收下。

林二谢过,道:“今日有肉吃,弟弟准高兴。”说罢,喜气洋洋,挑着担子走了。行不至两步,忽地又走回来,道:“徐大哥可爱听个曲儿的,古人云‘乐者,药也。’现下城中瘟疫,您无事时候,也来我家听曲,得个好身子。”

徐屠户摆摆手,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

林二道:“好人有好报,徐大哥也别轻贱自己。”

徐屠户憨憨一乐,道:“我杀了一辈子猪,赶上什么天灾瘟疫,死了便算,哪里还敢求什么福。”

林二道:“大哥闲时便来我家。”

“好嘞。”徐屠户收拾完毕,回转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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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东市熟食铺子老板郑老三,到徐屠户家里买肉。郑老三见徐屠户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诧异道:“现下京城瘟疫横行,家家户户皆担惊受怕,徐老板你这一身好劲头,可是有甚喜事?”

“无事、无事。郑老板这次要买多少,还和往常一样?”徐屠户问。

郑老三道:“减一半,减一半。”说话间叹了口气。

“怎么啦?”徐屠户问。

郑老三道:“现下这种情况,手里有点钱,都买药去啦,谁还来买熟食吃。”

徐屠户会意,笑呵呵包了肉给他,道:“我便有一法儿,不仅不要钱,而且比药还灵。”

“噢?”郑老三不可置信,道:“何法儿?”

徐屠户卖个关子,道:“你便下午太阳落山时候,再来我这儿,我带你去。”

“嗯嗯。”郑老三点了点头,便然离去。回至家里,将肉交给老婆卤着,自己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啥法子呢?”想不出个结果,自言自语。

郑家大嫂见其回来后便不对劲,问道:“当家的,你可是咋了?今日神神叨叨的?”郑老三便讲了给其听,郑家大嫂哈哈一乐,指头戳着其脑袋,道:“我看你是疯了。便有那神丹妙药,徐屠户咋不去卖钱,便宜白让你占。真个傻冒,还不快过来帮把手。”

郑老三想想也是,遂抛诸脑后,先帮着卤肉。转眼便是黄昏,郑老三心里痒痒的,不顾老婆嘲笑,还是出门前去。见了徐屠户,二人小心翼翼,摸黑儿沿着墙根走。郑老三心里害怕,道:“这咋还偷偷摸摸的,干啥见不得人?”

“还不是被那朝廷害得。”徐屠户心里骂了一句,小声儿道:“别说话,快到了。”正值宵禁,郑老三也不敢出声儿,跟着徐屠户进了林二家中。

相互见礼完毕,徐屠户观那林三儿有些不悦,登时拱手致歉。林三儿皱眉道:“徐屠户便要带人来,也要先知会哥哥一声,岂可擅作主张。”

徐屠户面上一红,道:“哎呀,是我没想的,见谅见谅。这位郑老板跟我家做生意快十年,牢靠的很。”

林二道:“小弟不可无礼。难道忘记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林三赌气道:“现下风声正紧,哥哥你不听我话,便等那差役上门,落得个像大哥一般,看谁还来收尸。”

“无礼,平日读的什么圣贤书,便教你如此做人的么?”林二嗔道。

林三起身,抹着眼睛,一言不发,进屋去了。徐屠户见此,心内惭愧,道:“此番打扰真是抱歉,不如我与郑老板,先行离去吧。”

“也好。”林二叹了口气。

郑老板见这三人,不知说的什么话,但闻又是收尸、又是风声正紧的,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便要随徐屠户离开。正巧又有数人进来,为首一人正是翰林院孔目周清,见有生人在此,登时皱眉,回身道:“今日不便,还是改日。”

身后一人女子声音:“来都来了,现下回去,不是正赶上宵禁的巡逻兵士。不如先在此避下。”走将进来,郑老三抬头一看,登时一惊,眼睛放光,道:“吴馨姑娘,您也大驾光临啦。”

那吴馨正是落雁阁数得上的姑娘,赵启一案过后便被金海升做管事,日前处理落雁阁染病的姑娘时,正好教周清遇上。日前官府放药,也不惧怕;现下无药,城中瘟疫泛滥,又惧怕起来,遂又托了关系,寻到那周清,问询治病之法。周清被她纠缠不过,只好带来此地。

吴馨往草席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郑老板也在,现下落雁阁姑娘又涨价了,您便是攒够了银子再来,莫再赊账。”郑老三面色通红。

周清拱手致歉:“不想林兄此处有人,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林二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郑老三见此人面目清秀,举止有度,不似一般市井之人,拱手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周清面色不悦,林二道:“便是我早年的朋友,现下无甚活计可做,打杂便是。”

郑老三点了点头,见其言辞含混,心内愈发好奇。

林三出来,手中端着茶壶,道:“长嫂令我为众人上茶。”说完将茶壶、茶杯往桌上一放,便没好气儿的走了。

“今日怎生如此不快?”周清笑道,遂追进屋里盘问。林三已是秀才,欲参加当年秋试,周清无事时候,也便过来指导一二。

“小弟年纪尚幼,诸位切莫见怪。”林二为众人斟茶。

茶过三巡,周清出来道:“想来宵禁兵士已去西城了,今日多有不便,咱们都先各自离去吧。”众人起身要走,却听吴馨阴阳怪气,道:“怎可这就走了?治病方子呢?快快拿出来。不然我可要报官,说你们违反宵禁令,赚我来此,行不轨之事。”

“你怎可如此?!”周清大怒。

吴馨冷笑一声:“那便怎样?早知我便是如此,你却带了我来,你也做的好朋友。”说罢,冷笑一声,令人不寒而栗。

便在此时,又有三五人前来,眼见两个生人在此,先是一愣,随后想来可能是主人家朋友,便也都进门。

吴馨阴阳怪气道:“这几位,也是来求医问药的么?”

林二红着脸道:“这几位是小人的主顾。林二欠了诸位几担柴禾,明日便送去,还请诸位莫怪。”说话间,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急,无视劝离,纷纷坐下,面目生忧。

吴馨哈哈一乐,道:“你莫骗我,几担破柴禾,哪有人半夜来要,敢情也是来寻药的。速速拿了出来,众人也好散了。”

后进来的王林说:“林兄弟,我弟弟身子弱,还请教我完整,这便回去,再不登门。”

林二叹了口气,起身取出一个布包。众人皆摒息,吴馨、郑老三把眼看着,目不转睛。只见林二打开布包,取出一柄琴来,叹了口气,道:“这首曲子,诸位应该不陌生吧。”说话间,弹了几个乐句。

吴馨登时跳起,指着林二鼻子,道:“好哇!你敢私弹禁曲!”郑老三登时愕然,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林二道:“这便是救人的良药。”

吴馨心思转了几转,忽地踉跄两步,倒落在地,落下几滴假眼泪,泣道:“爹爹死后,原以为馨儿再无缘得听,想不到……想不到,老天有眼,竟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得闻。”说话间,泣涕不已。

“你的父亲……”周清皱眉道。

吴馨抹抹眼睛,道:“便也是因弹奏禁曲而亡。”众人闻之皆叹。吴馨续道:“馨儿也便因此,流落风尘,呜呜……”众人恻隐心动,长吁短叹。

王林双目含泪,拱手道:“那便请林兄弟,弹奏完整吧。”

“也好。”林二抚琴一曲,众人静听,心头落雨。

一众陌生之人,因得禁曲相识,攀谈至夜,离去之时,已是子时。

再说那郑老三回去之后,辗转难眠,越想越不对劲:“缘何那曲子能治病呢?当真奇闻。”说与老婆听,又被骂了一顿,还恐吓其不准再去,否则报官。郑老三憋了半日,终于想通了,赶着大早晨,到刑部击鼓。

敲了半柱香功夫,漆黑大门终于开了,弹出一个皂隶,打着哈哈:“大清早的,敲死人啊。”

郑老三道:“官人大老爷,小人有事举报。”

“何事,说完快滚。”皂隶道。

郑老三但要禀报,忽地被一个乞丐抢了先:“大老爷,那东市头有人打人,您快去看看。”皂隶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捉住那乞丐头发,道:“打不死人,报什么官。小心爷爷拉你进去,打个屁股开花。”乞丐吓得半死,掉头就跑。

“无事了吧?睡觉了去。”皂隶便要关门,郑老三上前一步,道:“官人大老爷,我这事可比杀人还紧急的。”见那皂隶讥笑,凑到耳边,道:“禁曲。”皂隶登时眼睛一亮,终于醒了,捉住他道:“可有人证、物证?谎报可是要掉脑袋。”

郑老三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我就是人证,东市有人在家里偷偷弹禁曲,还教听的再拉人去。”皂隶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便教他进去,一路带至中堂。

郑老三偷偷拽了下皂隶袖子,堆笑道:“官人大老爷,这举报者可是有赏钱的?”

皂隶歪嘴笑了一下,道:“喂,你要是得了赏钱,可得记着是我让你进来的。”

“是、是。”郑老三小碎步跟着。

“别的衙役可没我这好脾气,敢击鼓鸣冤,先打十个板子再说话。”皂隶道。

郑老三捉着袖子抹抹额头,点头哈腰,称谢不已。

便至中堂,下跪行礼。

“何事鸣冤?”孙严芳厉声道。郑老三抬头一看,正中央坐着个煞星,好生令人害怕,登时一口气儿没提上来,晕死过去。

“弄醒。”铎克齐道。

皂隶掐住人中,郑老三挣扎着喘了口气儿,睁开眼睛。

“回禀大人,是举报禁曲的。”皂隶道。

“快快说来。”孙严芳起身道。心里打着小算盘:“但凡禁曲,上头从来是大手笔,好几日没有大案,再没个赚头,衙门也要关门了。”

郑老三哆哆嗦嗦,将当日在东市林二家中见闻讲了。

铎克齐大喜,向孙严芳道:“速去抓来审问。”

孙严芳拱手道:“大人。”说罢,附耳云云:“纳兰庭芳接旨查办禁曲案,屡次轻判放人;此次看来事大,咱们不妨以逸待劳,便让他去办理。”铎克齐眉心微皱,想来纳兰小儿虽是气人,但到底是自己女婿,不好暗箭伤人。

孙严芳又道:“那兵部多的是人,即便案子办砸了,大人还怕没有垫背的?”

“好,就按你说的办。”铎克齐道。

孙严芳令人将此事通报纳兰,自己回家休息。(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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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