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天地清明引(265) 众生劫-淮阳灭罪3

峨眉山最高峰万佛顶(公有领域)

第五章 淮阳灭罪(3)

泉山境地。

景阳盘坐藏峰山顶,感慨道:“十年了……”

“先生找吾何事?”玲珑亭亭玉立,屈膝行礼,仪态万方。

景阳一挥拂尘,空中现出金字,道:“金木水火,四弦已备,唯独这第五弦,至今无有线索。”

“冰身玉魄?”玲珑皱着眉头,眨眨眼睛,倒与小时一模一样:“吾亦不知,所以能做什么呢?”

景阳道:“吾曾听闻萧世子所言,玉魄乃梦境王权象征,而此前梦主玉瑶瑛来至人世,也是为寻找玉魄。”

“如此说来,玉魄该当在人世喽?”玲珑道。

“然也。”景阳走下石台,道:“而玉魄之秘,想必唯有尔可解。”

“我?”玲珑指着自己,睁大眼睛。

景阳取出一张纸,道:“这几处是与你有关之地,逐个寻找,当有所发现。尔自幼生长在沉鱼轩,便从那里开始查吧。”

玲珑接过纸张,不解道:“玉魄?长得什么样子?就教吾去寻。”

景阳道:“玉魄,玉之魄也,该当如冰玉一般吧。”话锋一转,道:“记忆无法被抹去,只是被深埋,仔细静想,会有答案。”

“不去。”玲珑转身,揪着发尾。

景阳道:“你若不去,那吾便亲自去了,你留下来看家。”

“啊?”玲珑皱眉道,“为什么?”

“总要有人去啊!”景阳道。

玲珑收起白纸,道:“去就去。”心道:“反正可以出去玩。”竟笑出了声儿。景阳交予一包银两,道:“顺便去无极村里衣铺,你的衣服该做好了。”

“那你的呢?”玲珑道。

景阳道:“吾改日再去取。”

“好。”玲珑回房收拾一些细软,便至梧桐树下,寻找火凤:“咦?怎地不见了?”四处寻不到,只好又回到藏锋山:“小凤凰不见了。”

景阳道:“不能带火凤,这一趟你要自己去。”

“啊?”玲珑甩下包袱,道:“那吾不去了啦!”

“那便说好,你来看家。”景阳起身,走下石坛。

“算了!”玲珑拾起包袱:“吾自己去!哼!”说罢,背上包袱,下山到无极村,取了衣裳,打开地图:“沉鱼轩、京郊西山、断云崖、苏州园林、京城萧府遗址、王庭……”看来看去,忽地眼前一亮:“这沉鱼轩原来便在曲院风荷,哈!西湖醋鱼,吾来啦!”说罢,提步便往,走了两日,累得气喘吁吁,坐于路旁歇息。

忽地尘土飞扬,呛得鼻眼难开。“咳、咳咳,好多土。”玲珑连忙躲至一旁,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骑马。灵机一动:“吾为何不骑马呢?真笨!”立时取出银两,换了一匹马。一骑绝尘,到得西湖。

赏过十景西湖,吃过美味佳肴,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任务。于是乎,连夜奔至曲院风荷。是夜华灯初上,楼外楼热闹非凡。玲珑过了西冷桥,走进曲院风荷,莲灯映台,池波月影,勾起回忆一重复一重,禁不住泪湿衣衫。顺着熟悉长廊,绕过昔日庭院,找了一圈,也无半点线索。倒是这里行人游客,不知怎地,偷偷瞧着自己,指指点点,心下奇怪,便赶快离开。

莅日,乘舟北上,一觉醒来,已在扬州,付了船费,只剩几个铜板,去投客栈,钱也不够,只好坐在茶铺,吃着白粥咸菜。眼看日头降落,自己身无分文,偏又有人来赶:“姑娘,您在这儿坐了一天,可有找着地方歇宿?”小厮道。

玲珑支吾一阵,忽地看见有人在放河灯,顺口道:“吾……吾要看河灯。”

“那好吧。”小厮去而复返,道:“这是老板请您的。”放下两碟点心,随后而去。

“点心。”玲珑擦擦手心,抓起一个尝尝:“好吃。”看了会儿河灯,夜幕已临。人群熙攘,华灯高阁,却无一处留己容身,玲珑叹了口气。便在此时,茶铺老板走将过来,玲珑放下仅剩几个铜板:“老伯伯,给你钱,吾不能白吃的。”

老伯慈眉善目,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老伯吾请客。只是天色已晚,吾等要打烊了,小姑娘您请另寻别处吧。”玲珑皱皱眉头,低眉垂目,道:“好吧。”

“真是不好意思。”老伯拱手道,转身离去,又折返回来:“小姑娘,看你孤身一身,又是外地口音,是来寻人的吧?”玲珑点了点头,老伯道:“你一个小姑娘,又生的脱众,可要注意安全哪!最好换作男装,以免被坏人盯上。”

玲珑虽不甚理解,依旧点了点头,起身离去,走到一旁垂柳下,远远望着那老伯和小厮,收拾店铺,关门打烊。

街市之上,空无一人,玲珑坐在树根,心道:“便在此歇息一夜,明日上路。”正要闭眼,忽地看见一人,怀抱包袱,进入一间瓦房,而后笑嘻嘻掂着银子出来。玲珑心下奇怪,走近其前,看见人进人出,方才明白,原来是当铺。当即打开包袱,还有一身新衣,虽心下不忍,但总好过露宿街头。抖开新衣,着实吓了一跳:“怎地是男装?定是裁缝婆婆拿错了。”心下埋怨道,比量身材,正与己相合,先生穿只怕太小,登时恍然:“这便是给吾的呀。”

只听“哗啦”一声响,落下一只钱袋,一把折扇,玲珑连忙拾起,打开一看,沉甸甸足有五十两,点了点头:“这次可要省着用。”心下欢喜:“可以住店喽!”

莅日换作男装,手摇折扇,俨然翩翩佳公子,骑马北上。到过断云崖、萧府遗址,甚至王庭,依旧一无所获。是日走得累了,停于京郊西山山腰,取出馒头来啃,想起从前泉山日子,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而落。想来自己已出来一年,什么也没找到,心下有些遗憾;转念又想,旅程即将结束,自己终于能可回去,心下又不免欢喜。

歇息片刻,复又上路。爬了一个时辰,日头愈盛,抬头仰望,不见山顶,只有日光,晃眼耀目,心道:“若是小凤凰在就好了,唉……”叹了口气,复又前行。山顶光秃秃的,除了岩石沙砾,别无他物。阳光炙烤,大地宛如火烧。玲珑抹抹额头,喘息片刻,继续前行。踏过灼烧岩石,并未见到一块玉石。玲珑心头气恼,不住跺脚:“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哼!”

气喘吁吁,提步欲离。突然,山石晃动,脚下岩石,竟寸寸碎裂。玲珑大骇,欲将奔离,怎奈大地震颤,不由自主,落入深坑。说也奇怪,头顶落下许多大石,却无一块落于身上,除却一些灰土。

玲珑拍拍身上灰土,仰望头顶,丈如山高,攀岩而上,砂石散落,无处着力。无奈只得向洞内走去,好在小时经常爬山钻洞,玩得不亦乐乎,没想到现下派上用场。玲珑盘坐于地,精心聆听,风吹水流,缓缓而动。即刻找到方向,慢慢走入洞内深处。

钟乳岩洞,奇形怪状,玲珑摸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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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苏哥哥以后便是金府少爷了。”小翠儿笑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淮阳你何必赶尽杀绝?”苏浩眼望横尸,哽咽难语。

“苏浩、苏浩……”楚淮阳惊梦已醒,仰望星空,疼痛袭来,心悸犹存。独孤于一旁浅寐,见其醒转,上前道:“阿姐,伤势如何?”

“无事……”楚淮阳勉力坐起,忽地心头一痛,珠泪簌簌而落:“小弟,听闻其人所言,定觉得吾是坏人吧。”

独孤唯一沉吟,道:“阿姐也是为金山所迫……吾与父亲若早些找到,阿姐也不会受此番苦楚。”但闻此言,楚淮阳心中升腾起一丝温暖:“小弟,此番如若能可逃脱,吾等回返梦境,好么?”

“好。”独孤点了点头。

天现鱼白,独孤背负楚淮阳,顺小径下山。岂不料偏僻之地,亦有人埋伏。为首之人玉冠长衫,像个读书人:“楚淮阳,为陆先生偿命来。”说罢,长剑出鞘,身后数人皆作此状。

独孤放下楚淮阳,道:“这陆先生又是何人?”楚淮阳趁机拣了数枚石子,藏于衣袖内。

其人喝道:“还记得二十年前,盛台言案一事么?陆大人并同侪,三百余人,牵连入狱,满门抄斩。”

独孤道:“既是入狱抄斩,想必朝廷定罪,为何寻家姐报仇?”

其人身后走出一人,约莫四五十岁,拄着拐杖:“若非其人血腥逼供,陆大人岂会惨死?!天底下又岂会凭添如此多冤案。”

“既是血腥逼供,朝廷可有惩处?”独孤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独孤续道:“有罪无罪,吾等言之不算,尔等亦不可论定。朝廷既无定罪惩处,尔等何来讨仇。”

拄拐杖之人怒喝道:“什么狗屁朝廷!律法专门惩治百姓,骄纵恶人,逍遥法外。”

长衫之人道:“王法早失公允,吾等便来替天行道!”

独孤微一沉吟,心思事情已过去二十年,那金府做事又绝,登时心思灵动,喝道:“尔等自诩正派人士,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来杀人,又与那强盗土匪,有何区别?”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尔要证据么?吾就是证据。”众人闻此沙哑之声,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人推着转木轮椅,缓缓而出。双足皆断,伤疤横贯面部,煞是吓人:“楚淮阳,尔或许不记得吾。然则,吾这二十余年来,痛苦至极,苟且不死,恨不能将尔抽筋扒皮。”

“尔又是何人?”独孤喝道。

那人扶着轮椅,低声喝道:“盛台言案,吾是当时刑部一名衙役。案发之时,京城半数官员之家,皆被查抄。吾等奉命搜索反诗污言,却不曾找到一封。后来方才得知,此案却是那萧企为打击异己而掀起,吾等不过是其打手……查抄之人多为清官忠良。咳……”

“……咳。”心中愤怒,那人狂咳一阵,勉力续道:“十天之后,吾等苦无证据,总捕便至金府求策。”横眉怒目,手指楚淮阳:“便是她!教吾等栽赃,诬陷诸位大人家中藏有反诗。子虚乌有,欲加之罪,诸位大人自不肯认,楚淮阳令吾等严刑逼供,便是死了人,只叫做畏罪自杀。还有骨头硬者,威胁其妻儿老小……”

“此事愈闹愈大,不少百姓得知父母官身陷囹圄,身受刑罚,纷纷至衙门申诉。眼见事情将败,萧企竟伙同金山,派一批衙役,扮作叛党进宫,刺伤王上。瞒天过海,以此落下口实,让王上降罪,令百姓仇恨。”其人抹掉嘴角朱涎,续道:“这还不是最坏……这位楚姑娘,本答应吾等事成之后,每人一笔厚赏,远走他乡。岂料,众位兄弟没有等来酬劳,却等来了屠刀加身,杀人灭口……吾尤记得那日,下着大雨,楚淮阳并几个打手,亲自操刀……兄弟们的血,将河流染红,却仍没逃过一劫。索性吾命大,其人放火烧村之时,躲入井中,方才逃脱。”

拄拐之人似乎深有感触,道:“官场中人,她便教尔做尽坏事,落下把柄,当成一条绳上的蚂蚱。日后如有不从,其人不必亲自动手,只须一封匿名信,交至府衙,定教尔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事到如今,尔还有何所辩?”长衫之人喝道。

楚淮阳泪湿衣衫,背影微颤。

“既无可辩驳,便为尔之罪过,偿命来!”拄拐之人喝道,众人一哄而上。未及意料,飞石齐出,冲锋几人,皆倒于地。

“好哇,坏事做尽,竟无一丝悔意。众人留她不得!”轮椅之人喝道。

楚淮阳哭喝道:“尔说得没错,吾坏事做尽,日后必下地狱惩罚……”眼望独孤,道:“然则现下,吾想活命,有错么?”

“哼!”长衫之人冷笑一声,道:“尔想活命?陆大人,还有那些被你害死的兄弟,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他们也想活命,尔可曾给过他们机会?”

“如何没有?”情急之下,楚淮阳喝道:“栽赃之令,乃金山所下。吾亦曾网开一面,告知诸位大人,只消一封保证,投入萧企门下,但可活命。其人不肯写,吾意奈何?”

“是啊!”独孤道,“你们口中那几个大人,既是求仁得仁,又何能怪家姐?”

“哈哈哈……”长衫之人踉跄半步,苦笑不已,喝道:“那萧企意欲篡权,实为乱臣贼子。诸位大人品行高洁,岂会与那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持节不屈,但言真话,尔等毁人气节,教人甘作犬儒,驱役如牛马,作尔帮凶残害忠良,此便是尔所谓网开一面?”

“那便无有甚好说,战吧!”独孤喝道,只身冲入战团,打倒众人,拉了楚淮阳,急急奔往山下。行不出半里,但见人头攒动,显然有人埋伏:“楚淮阳!纳命来!”二人大惊,复又转作小路,向山顶狂奔。

楚淮阳膝盖受伤,气空力气,倒于一片空地,独孤惯力驱使,奔出数步,但又折返:“阿姐,如何?”

楚淮阳按着膝盖,神情痛苦:“吾走不动了。”

“吾背你。”独孤说罢,将楚淮阳撂于背上,提步要奔。却见四方草丛晃动,涌出许多人来,将此二人,团团围在垓心。

“尔坏事作尽,还不认罪伏诛!”一人手持钢锏,提步而上。其后三人,各自挥舞兵器,冲将上来。独孤身负阿姐,灵活应敌,倒也未落下风。

持锏之人喝道:“仇人在此,尔等不助阵,傻站著作甚!”

长衫之人面色一红,想来落得个以多欺少的恶名,着实不妥。手心攥得剑鞘生汗,眼睛紧盯战团,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这几个邪门歪道,非是独孤对手,眼见纷纷被打倒在地。独孤转身欲走,却被双剑拦路,长衫之人喝道:“贼人休走!”长剑寒光,招式变幻,楚淮阳连中两剑,勉力未落下背,额头冷汗,落于小弟面庞。独孤脱出战团,道:“阿姐,无事乎?”

“吾……无事……”楚淮阳勉力道。

长剑再起浪势,几个被打倒的歪道,亦加入战团。独孤身负一人,又临众兵,奇形怪状,渐渐落于下风,一时不备,膝弯被钢锏横扫,登时忍痛跪地。头顶长剑劈下,倾命之际,忽然——面前砂石翻飞,一道强劲气流,震得逼杀之人,皆退后数米。

定睛一看,前头落下一个尼姑,拂尘背立身后:“尔等妄称江湖侠士,竟然以多欺少。”

“你个尼姑,怎也管起方外之事?速速退下,休拦阻吾等报仇雪恨。”手持钢锏之人道。

尼姑一挥拂尘,连同独孤姐弟,消失不见。

众人大惊,四下搜寻,别无一人。

“好高妙的功夫,这尼姑究竟是何来历?”持锏之人道。

“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1]”长衫之人道,“此人所使功夫,出自西南峨嵋派。想必也是因祸王乱世,到此隐居。”

“如此,吾等如何报得大仇?”另一人道。

长衫之人道:“佛家讲究因果报应,想来师太必可与吾等一个交代。”

“追了七日,兄弟们也累了。大哥,不如吾等在此休整一番,以逸待劳。”再一人道。

“也好。”持锏之人道。(待续)

[1] 语出:明·唐顺之《峨嵋道人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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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