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土源﹙一﹚

“兰阳溪发源于南湖大山北麓,于噶玛兰大桥附近会合宜兰河、冬山河,在距海岸数百公尺的东港村东侧汇集注入太平洋‥‥‥。”

蜷曲在浆得硬梆梆的灰青色被里,他把头深埋,露出的沁凉的自在的一只耳,是接纳讯息的唯一入口,而刻意紧阖的双眼似乎是想对这个世界表达寂静的抗议。清亮的虫鸣窜入春末夏初的夜空,越过屋里空旷而无障碍地反复响彻,然后,矮窄瑟缩的房子开始生凉,土源闻到了隐约的海的味道。

他侧身看了看枕头另一端安稳均匀地上下起伏的被,微微地扬起嘴角。

“睡得这么熟,就再让他睡吧!”承恩侧卧的身子似乎是因为想替自己取暖而紧缩如虾米,猜想着应该不只是乍暖还寒的冷意,让眼前的他看来毫无乡下野孩子该有的坚强健壮,土源不禁油生一股悲凉。他眯着眼轻声地跳下床,摸黑切掉开了一整夜的乡亲频道,随手抓件外套,把一张手掌大的照片塞进口袋,拍了拍,然后走入月色。

“气死了,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那些高楼旁边有土地很奇怪啦。我住了五、六十年,地不是一直都在,我看是你们有毛病吧!”一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土源径自念念叨叨了起来。

今夜的月光看来如此迷濛,让土源差点无法望见日复一日来回的道路。

“承恩啊!把橱柜里那一包A菜的种子拿过来,今天天气不错,菜籽一定会长得特别好。”土源扯开嗓子喊道,然后习惯性地摸摸口袋。

不一会儿,承恩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旁,仰着头说:“阿公你看,天空好高,躺在云上睡觉不知道有没有比在树上舒服喔!”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阿!你过来,看看阿公怎么种菜。”土源拉着睁大着眼的承恩的手,并把锄头扛在肩上。“每一块地都不能连续不断地种,一定要让它们休息。今天种这边的地,已经休息一阵子了!”

土源用锄头把翻过来的一块块土壤剁碎,他告诉承恩,松过之后再播种菜会长得又快又好。

“阿勤之前还说什么,翻土可以让土壤透气,增加它的什么供肥能力的。”看着赤着脚的孙子专注的神情,土源也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承恩就这样跟着土源在菜园里打转,有模有样地学阿公洒种子、施肥料,并在心底期盼着它们快快长大。

“你知道吗,这菜园是我阿爸,也就是你阿祖留下来的,虽然不大,但是却让生活困苦的我们至少有东西可以吃。所以我对它一直怀有感激!当时阿,五0年代的台湾正是那个战后的疗伤时期,大陆上的内战还没有落定‥‥‥。阿算啦,说这个没用,只是你以后别忘了阿公的话啊!”遥望着远方,土源的眸子突然深邃得仿佛望得见过往悲凉的世代。是不是还带着那么一点忧伤?

正当他摸着承恩的头,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远方走来两个提着公事包,西装笔挺的人,一高一矮,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请问一下,你是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万土源先生吗?”那个高的开口说。

“我是啦,有什么事吗?”土源不自觉得防备起他们的突兀。

“我们的目的是想要跟你买这块地,因为这旁边要建盖两栋高楼,你的土地或许还能起点作用,不然在这里也只是显得格格不入罢了,所以我们干脆把它一并买下来,你考虑一下。”不仅冷漠的外表让人不寒而栗,说起话来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的土地是不卖人的!”土源深深地跌进了愤怒,这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土源拉起承恩的手,丝毫不等他们说完,转头逃开了这个烂买卖。

睡前,他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发呆,虽然它已经折皱得连十斤钢筋都无法压平,但是土源依然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掌中,时而扬起嘴角自言自语,时而露出伤感苦痛的表情。一整夜,即便他将自己裹在被里,却依旧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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