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奔驰的羊群

整个羊群走失了，在海裳台风过后。

第一年调来学校，就分配到这座“牧场”——后门进来两排高大的艳紫荆，俨然是条浓荫的绿色隧道，平常同事们的爱车就泊在这天然的遮阳版下。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校园里最难服侍的一个扫地区堿，艳紫荆的叶片双张，形似羊蹄，一年四季都有它狂奔的蹄印。

我这一班的学生，一群小牧童，开始经常抱怨：这羊儿不乖，害他们每天要扫好几袋叶子。虽然，我常因为打扫这里有景可赏而感到窃喜，但面对孩子们的脸色，我也不禁要装着无奈，必要时也卷起袖管，帮忙驯服这群披上绿衣的小羊们。

据我观察，校园的众芳谱里，就属艳紫荆最无厘头，它的花季实在特别，群花盛开的春季，它凑热闹开着；夏季台湾滦树盛开，它也陪衬似地开了一半的精彩；而圣诞节前后，群花失色时，它却以坚毅的姿态，绽得满树绯红，在寒冷中颇有梅花的神韵。黄历过年后，正是群英盛到浓时，此刻凛峭春风轻探，花仙子们就随风婆娑起舞，跳离了枝、别了干，大规模的飘了、落了起来，所谓“花雨”的奇景是艳紫荆教我开眼界的。

花雨下时只三两天的光景，来时遇不可求，因近水楼台，临打扫区域之便，我有幸几回目睹花倾盆的壮美。有一次正值打扫时间，花雨缤纷，我的牧童们一帚刚扫，二帚又满地雨花，他们抱怨着，嘴角却是微扬轻笑了，而我心里直想：“不该扫的！要好好欣赏啊！”花朵落在头上、落在众车上，绣成一条长长的鲜花地毯。

“若不扫，也是一种美！”有同事如此赞叹，我想也是。时序递嬗，看着羊群奔驰的蹄迹，一袋又一袋的落花败叶、一寒一暑的光阴步屦，我们就在这座牧场，牧了两年的羊蹄甲，直到训导处宣布重新分配扫地区域，同学们面有喜色，终于要摆脱“放羊的孩子”之噩梦。毕竟有些时候，他们也会因“亡羊”之怠，而遭“补牢”之惩。而我则喜伤参半，喜的是不必常常挂心这群日夜奔驰的羊儿；伤的是要这么近距离地欣赏羊蹄甲的生命历程，也告一段落了。

就在调换扫地区域的暑假，海裳台风以倒树之势访台，整座牧场呈半毁状态，本来三楼高的紫荆，几乎全被腰斩成半，甚至不到一楼高度，最惨几株被连根拔起，成了真正的“亡羊”了。还请了军中弟兄来支援清理，才收拾得干净。不过紫荆们的身高已缩了大半，枝干残断，整条绿色隧道像被掀了盖似的。可怜的羊群、劫后的败相，像位移的牧场，连视觉都要新的适应。

我想，不知道要几年后，才能再见这活泼群羊，有点为它们惋惜。不过我的惋惜似乎太早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就意外地发现，这群羊并未真正离开，只是躲在泥土底下，它们的生命力又悄悄地绽在大树干上，没错是大树干，因为所有的枝都已成断臂，它们很唐吉诃德式的滑稽，把花叶大辣辣地开在大树干上，像五官错置的“花容”，说有多可笑就多可笑，但你却反而被它的生命力，一种无限的理想主义而感动，进而觉得它可爱、可佩、可敬。

虽然不再管理这座牧场，但我还是听得到群羊们的狂蹄，仍旧日夜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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