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

戏台

唢呐一声长长的凄号,从远古划过旷野,像位高风亮节的勇士独立山头,顿时云淡风清……

秋天里稻子收割以后,街上庙口会摆上十几二十天的戏台,那些日子里,整天都能听到从庙口传来的亲亲呛呛的锣鼓声,连睡梦中也仿佛听的到。

当红红大大的太阳从秋收后的稻田要栽下去时,父亲挺起腰杆站在田尾,把挂着畚箕的锄头背在肩上,映着软软的阳光朝我吆喝:“回去啰,晚上来去看布袋戏。”

母亲早早就作好了晚饭,我端着饭碗坐在晒谷场那棵芒果树根上,从三合院枣红色的屋瓦上吹过来的晚风里,能清晰的听到忽高忽低的锣鼓声,两只麻雀从屋顶扑向脚前,尖尖的嘴巴朝我啾了两声,我留下一口饭把碗摆在地上,父亲却匆匆的推着脚踏车走了过来,把它们吓跑了,催我说:“戏班在启鼓了,是扮仙的锣鼓。”

庙里演戏是村里的盛事,我坐在父亲脚踏车后座,一路上看到有人抬着长椅条赶赴庙口,想先去占一个好位子,路旁田间弥漫着混着泥土的稻草味。

戏台朝着土地公庙高高的搭建起来,风大时,戏棚上的布幕会噗噗的随风飘荡;这时,戏偶正在喧哗的锣鼓声中窜飞,父亲把脚踏车停在茄苳树下卖香肠的担子旁边,燃起烟兀自吸了起来,就不管我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戏台上的灯光更显的神秘,戏台前,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脚踏车上,也有人蹲在地上,都在专注的看戏;我一口气奔上庙前的阶梯,一咕噜就攀上了庙门旁边的石狮背上,一位老阿嬷正喘着气跨过高高的门槛,口里还含着槟榔,手擎着香、颤颤的指着我:“小孩子坐了石狮会烂屁股。”老阿嬷一路骂着下了台阶,我兴奋的自顾坐在石狮背上,远远的可以看到戏台上的厮杀,可以看到五光十色变幻的灯光;来庙里拜拜的村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拉着媳妇的,牵着小孩的,一堆人燃着香,庙里庙外跨进跨出,袅袅白烟缭绕梁柱间,我坐在石狮上看的清楚,累了就趴在狮头上打盹,耳边响着的锣鼓声里,偶尔还夹杂着叫卖蕃薯、玉米的声音,只是总会被庙里问神掷筊的尖锐的声音给敲醒,醒来时,庙口万头钻动,戏台上正演的热闹。

有时就弓著身钻到戏棚底下,在震耳欲聋的战鼓中,我结交了隔壁村的阿勤,每当乓乓的炮声响起时,他也跟着嚷了起来:“坏人又死了一个。”

回去时,坐在脚踏车后面,我疑惑的问父亲:“坏人怎么都死不了?”父亲告诉我:“坏人都死了,就没戏了。”

其实,戏棚后台才是我想一探究竟的地方,有一个下午,阿勤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我踩着他的肩膀一个弹跳就上了戏棚,我攀住棚架从布幕隙缝往里一瞧,哇!原来这么热闹,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戏偶被挂在绳子上,成了三合院似的把演师团团围住,两位演师正聚精会神的操演着,一旁有四、五个老人吹奏各式乐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幅景象,真被震吓住了,一个被布偶遮去了半边脸的老人,鼓着双颊,含着唢呐仰起脖子,一声长啸后,乐音戛然停止。

那一串搬演布袋戏的日子里,远处传来的锣鼓声整日在脑海里回荡,一丝细细的胡琴声像微风飘过青翠草原,当琴声由低沉转为雄浑时,小硬鼓的声音也踏着碎步来了,逼的胡琴激动的以高昻声势攀上高峰,一阵急促后,锣声、鼓声、铜钹声大伙从平原踢开大步赶了上来,于是众声喧哗,此时,唢呐一声长长的凄号,从远古划过旷野,像位高风亮节的勇士独立山头,顿时云淡风清;待唢呐渐歇,笛声以小家碧玉的风姿催着龙钟的洞箫登上原野,如清风拂面,可时光短暂,箫声一个踉跄,众家就不放心了,长笛一声呼唤 ,都齐声赶了出来,于是悠远的锣鼓声传送遍野,宛如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氤氲一片升平气象。

长大了以后,演戏的日子还是喜欢到庙口遛跶,只是不再想爬到石狮背上了,几次在庙里庙外逡巡,也不见那个咬槟榔的老阿嬷的踪影。后来,有好几年庙口也不时兴搬演布袋戏了。

直到前几天,庙埕上那棵高大的茄苳树干上贴起红红绿绿的广告,说是有大型的布袋戏要来庙里上演,心里一阵高兴,算计着准备带父亲去看。

看准了日期,太阳还没下山,我就跑到村里的活动中心,父亲正在跟阿松伯下棋,我在父亲耳边告诉来意,他用食指跟中指拈起一粒棋子,偏过头望了我一眼,要把棋子下到棋盘上时,阿松伯轻轻的叫了一声:“这一着我就死棋了。”父亲把棋子归回原位,移动了另一个无关痛养的棋子,望着棋盘对我说:“戏我看多了,带你儿子去看吧。”回去时,昏黄的阳光依然铺满了屋瓦,耳际仿佛又响起了亲亲呛呛的锣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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