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台湾西部大旅行-读《裨海纪游》(下卷)

Tony 撰文、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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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写《裨海纪游》?

(~续前期)

郁永河为何想写《裨海纪游》呢?他认为,这次来到台湾,有机会走到这么偏僻,从来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对于台湾的山川形势、海防要塞及原住民的风俗民情,都有亲身的体验,应该要留下记录,以提供有心治理这块土地的人士参考。因此,工作之余,他经常坐着船周览附近的山川及风土民情。郁永河在《裨海纪游》的下卷,花了很长的篇幅写出了他的观察与感想,为三百年前的台湾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记录。

康熙36年(1697年),淡水还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淡水,位于台湾西北角的尽头,前临大海,后有高山,与福建省福州府闽安镇隔海相望,两地航程约17至20小时。淡水山下的岸边有一座“淡水城”(红毛城),是当年荷兰人建立的,用来防卫淡水港口。

明郑时代,因淡水接近大陆,担心清兵来袭,所以派重兵戍守。到了大清帝国时代,海内成为一家,不必担心外寇,所以淡水的防守逐渐松弛。安平水师每半年派遣士兵十人前来巡视,但官兵都畏惧来此,往往船一抵达,住一晚,隔天就赶紧返航。“淡水城”已经十五、六年没有士兵驻防,因此变得荒芜污秽,人住进去,往往会病死。淡水的守备只是虚有其名而已。

当时的东台湾则仍然是一个未知的世界。郁永河说,由淡水沿着海岸向东航行,抵达鸡笼山(基隆),位于台湾的东北角。有一座圆锐的小山岛,离海岸约十里,孤悬于海中;这座岛的外观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长得像鸡笼子。过鸡笼山,海岸转向南,为台湾的东部。

台湾东西部之间,被高山阻绝,中间有凶恶的生番盘据,所以无法相通。过鸡笼山之后的海水,属于弱水,无法浮载任何东西,船只到了这里就会沉没。也有人说,那里的海水叫做“万水朝东”,海水会将船只卷入海底,滔滔向东流逝,一去不复返。不知何种说法为是?从来没有人试过,而能平安回来告诉大家真象。所以台湾东西部之间,既无法翻越高山,也无法经由海上相通,东西两边的人彼此都不知对方的情况。


台湾西部港口分布图(康熙36年,公元1697年)

◎台湾的防卫问题

仅就台湾西部而言,从淡水港(八里)往南,台南以北,有南崁、竹堑、后龙、鹿仔(音雅)、二林、台仔穵、莽港等七个港口;台南以南,凤山县沙马矶(猫鼻头)为止,有蚝港、打狗仔、下淡水等三港。台湾的河流虽然沙硬水浅,大船无法停舶,但涨潮时,船只便能够进入。郁永河认为,假使有海盗,或者荷兰人想要收复失土,只要以几艘船佯攻鹿耳门,牵制清军的水陆师,然后另派军队偷袭各个港口;一旦登陆后,便可从三面包围台湾府。现在的防卫只着重于鹿耳门及安平城,而其它港口都不设防,这种做法并不妥当。

台湾的各个县邑,都没有建筑城郭。万一有军事警戒时,将无城可守。虽然官员们曾考虑要筑城,但各县城离山区很远,又无水道可运载石材,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有人建议种植竹林以做为城池。郁永河赞同这种想法。台湾所产的竹子品种独特,聚密丛生,空隙很难钻过,而竹子都有尖刺。若种植数重刺竹,恐怕连狐狸、老鼠都不敢来筑巢。这种“竹墙”比石墙还坚固,又不必劳师动众老远地搬运石块。只须下令老百姓每户负责种几棵竹子,几个月之后,就可拥有一座固若金汤的城郭。

当时诸罗、凤山二县的衙署都寄居于台湾县(台南),郁永河对此提出批判。这就像自己有家不住,却借住在别人家里。郁永河认为诸罗、凤山的衙署应该迁回本县,寻找适合的地点,种竹建城。这样不但便于治理县政,也可与台湾县(台南)形成犄角之势,万一有事变时,三县之间才能互相支援。

◎台湾钱淹脚目 

台湾的富庶程度,也让郁永河大开眼界。当时大陆内地人民普遍贫苦,一斗米要百钱,百姓面有饥色,街上常听得到喧嚣的讨债声。台湾却相当富裕,街上的东西,物价比内地还要昂贵,顾客买货时不会面露难色。贸易往来,商业买卖,期约的交易,也不会爽约。台湾的工资每天一百钱,有时还雇不到工人。一些贩夫走卒经常随身带着钜资,赌博输钱了,也毫不以为意。最初,郁永河觉得很讶异不解,后来在台湾待久了,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台湾从郑成功割据以来,民间已累积了雄厚的财富。大清帝国出兵攻台,郑克塽立即投降,因此台湾没有经历战火的蹂躏。大清帝国统治台湾之后,驻兵一万人。台湾三个县的税收,用来发放官兵薪水之外,朝廷每年又拨款十四万两,用来补贴支付官兵薪水。士兵每年薪水十二两,所有花费,都用在台湾。因此这些金钱都流入台湾民间。台湾的外贸收入很丰硕。蔗糖产值每年五、六十万两,销往日本及吕宋岛。此外,又有米、谷、麻、豆、鹿皮、鹿肉,销往各地,一年也有十几万两。

台湾一地,一年的税收约七、八十万两,从康熙22年(1683)大清领有台湾,至康熙36年,十几年间,累计岁入一千二、三百万两。台湾的银两,入多出少,不像内地有些州县的税收都得上缴给上级政府,银两有出无入。所以台湾才会如此富裕。

台湾的土地又适合种植各种农作物,产量倍于内地;一千亩的田地,就可以养活一万人,而且还有剩余。台湾的地理位置又适合贸易,可与外国通商,拥有有贸易之利;人民富庶,土地肥沃,所以内地的百姓都向往到台湾来讨生活。

◎竟然有人提议放弃台湾? 

台湾如此富庶,而郑克塽投降清朝时,大清帝国的朝廷内,群臣却曾为此激烈讨论要保留或放弃台湾。“主弃派”认为:“台湾只是海外弹丸之地,不足以增加中国的土地;台湾的原住民只是裸著身体的野蛮人,不足用来守卫台湾;只是耗费政府的经费于无用之地。不如将当地的汉人迁徙回大陆,放弃台湾这块无用之地。”

郁永河认为主张放弃台湾的人,想法实在愚蠢。如果放弃台湾,盗匪一定会占据台湾,假如出现一位像郑成功这样的人物乘虚而入,那么中国沿海就不会有安宁的一天。当年大清帝国劳民伤财,一直无法消灭郑氏政权,就是因为郑家有台湾做为基地。郁永河认为国力强大的日本,以及狡黠且拥有强大舰队的荷兰人,都虎视眈眈的想占有台湾。怎么还会有人提议说要放弃台湾,让它成为敌人的巢穴呢?

郁永河认为,防守台湾,应以澎湖为重。澎湖,可说是台湾的门户;而澎湖有36岛没有暗礁,可以泊船。只要能攻下澎湖,便进可攻,退可守。所以防卫台湾,一定要先守住澎湖。只要敌人攻不下澎湖,船舰无处停泊,就自己困住自己了。当年郑氏政权澎湖一战失利,全台便军心瓦解而投降,这可以做为历史借镜。

郁永河也提到,台湾人喜欢作乱。经常有些不法之徒,创立伪号,设立官职,号召人民起来反叛。虽然都一一失败被处死,还是前仆后继。这些人都不是像郑成功那种英雄人物,而是漳、泉一带来台的无赖汉,这五十年来,习惯战乱,所以不怕死,又认为郑克塽投降后,明郑的官员都得到朝廷的封赏赐官,于是就效法起来。台湾县内这种漳、泉汉人较多,容易藏奸纳污,较难治理。至于诸罗、凤山两县管辖的都是原住民。


平埔族渔夫(英国摄影学家John Thomson摄于1871年,同治10年)

◎台湾的原住民:土番与野番 

台湾的原住民分为“土番”(平埔族)和“野番”(高山族)。未开化的野番住于深山丛林里,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人进去过他们的居住地。这些野番住在洞穴或树上,茹毛饮血,在山里追逐野兽,打猎捕食。行动自如。平地的土番也不敢进入他们的地盘。

这些野番十分凶狠,会出来平地剽掠,猎取人头,来无影,去无踪。野番猎取人头后,将人头骨涂上颜料,然后摆在家门口。猎人头愈多,愈受族人尊敬,在族内地位愈高。郁永河认为这些野番跟野兽没两样,一旦侵犯或靠近他的地盘,就会受到攻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招惹他们,让他们在深山里自生自灭。

郁永河提到,康熙35年(1696年)冬天,有一个想赚钱的汉人,名叫赖科,计划前往台湾东部,与东部的土番贸易。于是带着队伍七人,昼伏夜出,翻山越岭,通过野番盘据的高山,抵达台湾东部。当地原住民知道他是汉人,于是热情款待,并导引他参观各村落。当地庄稼繁茂,户户富庶。当地原住民说,他们很想与西部通商往来,但受制于野番从中阻绝,希望东西部的原住民能相约夹击这些野番,并请赖科转告官府,希望能派兵相助,如此一来,台湾东部约一万人口,都能成为天朝的子民。赖科等人接受原住民丰厚的馈赠,回来之后,向官府报告,东部原住民与西部原住民风俗类似,且平原的面积比西部还要宽广,希望官府能接受建议,相约夹击生番,打通台湾东西之间的交通,而且还可将山区的未开化的野番教化为善良百姓。

赖科所看见的广阔平原,就是今日的兰阳平原,所遇见的热情原住民,为平埔族之一的噶玛兰族。赖科是第一位进入噶玛兰的汉人,比吴沙整整早了一百年。噶玛兰人是否曾向赖科提出这样的建议?我心里是怀疑的。或许只是赖科的片面之辞。以当时台湾的情况,西部开垦的土地只有千分之一,台北盆地都尚未开发,并没有急迫开发东部的需求。兰阳平原的开拓,还要再等一百年,直到嘉庆元年(1796年),吴沙才率领三籍流民进入垦噶玛兰;而“开山抚番”则更等待了一百八十年,光绪元年(1875年)时,沈葆桢奏请朝廷“开山抚番”,才得以实现。

郁永河离开台湾的12年后,康熙48年(1709年),五名泉州人以“陈赖章”为垦号,取得“垦照”(拓垦执照),获准开发“大佳腊”地区(台北盆地),为汉人开垦台北盆地的开始。

◎平埔族人

至于平地的熟番(平埔族),郁永河对他们颇为赞美。这些平埔族人,无论天气寒暖,身上就裹着一块布,只求吃饱肚子,没什么物质渴望,也不追求知识,就像是远古时代的葛天氏、无怀氏,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平埔族人常进城里来,长相与汉人差别不大,只是眼窝较深,目光稍有不同,说话的语音较多“都卢啯辘”声。

台湾的原住民是从哪里而来呢?郁永河听说,南宋时,蒙古人灭了金朝,有些金朝人搭船出海避难,遇台风被吹至台湾,因而定居于此。这种看法当然是错误的。台湾的原住民属于南岛语族(Austronesian),并非是金人(女真族)的后裔。郁永河所处的时代,还没有现代人类学的知识,自然无此认知。郁永河对平埔族人的风俗习惯感到好奇,在《裨海纪游》中,记录了不少他们的种种生活风俗。

例如,今天的台湾人,昵称自己的配偶为“牵手”,就是来自平埔族人的文化。郁永河说,原住民的婚姻无需媒人搓合,女儿长大时,父母就让她单独住一房间。想追求年轻人都前来,吹箫弹琴,百般讨好;若得到女孩的欢喜,就可入内与她上床。

久而久之,女孩会选择最喜欢的男子,跟他一起牵手。“牵手”,就是私定终身的意思。第二天,女孩告诉父母,然后找来该名男子,将上颚门牙旁的二颗牙齿凿下来给女孩;女孩也凿下同样两颗牙齿给男子,当作是信物。再约定日期在女家完婚。结婚后,男子住在女方家里。因为平埔族是母系社会,所以父母将儿子“嫁”出去。一两代之后,孙子就不认识自己的祖父了。原住民都没有姓氏,是因为这个缘故。

原住民部落会推一、两个人担任头目。头目的住家、饮食、劳动,都与大家平等,不会造成族人的负担。不像中国云南、两广一带的土司(头目兼地方官),拥有军队,可向原住民征税,掌控全族的生杀大权。台湾的原住民从来就没有天子或长官的观念,自从荷兰人占领台湾后,平地原住民被荷兰人统治,征调劳役或赋税,都不敢反抗。如有犯法或违抗,会受到征讨严惩。郑成功接着统治,法令更为严厉,诛杀时,其至将整个部落剿灭,成为废墟,连儿童都不放过。

郁永河认为,原住民杀人,并不是意图反叛,而是被酒精所害。原住民喝醉时互相争强,乐极生悲,便互相砍杀起来。平时有结怨,趁着酒意时,便跑去报复。酒醒时,自己都忘记做了什么,仇家已上门兴师问罪了。今天,大肚、牛骂(清水)、大甲、竹堑(新竹)许多原住民部落都变得荒芜不堪,毫无人烟,就是被官兵剿灭。

因此许多原住民以此为戒,都说:“荷兰人强大,犯法会被诛杀;郑成功一来,荷兰人吓得逃跑;如今郑氏政权又被大清皇帝剿灭。这个皇帝的威力就像老天爷一样。所以要乖乖守法,以免遭殃。”


平埔族妇女与小孩(D. Maillart绘,年代待查)

◎原住民治理的问题 

郁永河也注意到当时清廷统治原住民的问题。他说,郑氏政权对原住民课征的劳役及赋税很重,大清帝国也遵循前朝的旧例。对原住民课税,并不容易。原住民没有金钱的概念,一辈子都不知道白银是什么东西,何如缴税呢?于是清朝仍然沿用明郑时期“包社”的方法。


所谓“包社”就是由城里有钱的人,向官府承包代收原住民部落的税赋,这些人称为“社商”。社商先向官府缴税,然后取得对原住民部落的经济控制权。社商又委托“通事”等人,住在原住民部落里,将原住民拥有的货品,例如鹿皮、鹿肉,一一做记录,加以收取,以抵税赋。社商取得鹿皮,可外销至日本;取得鹿肉,可卖给漳州人,利润远超过缴给官府的税款。

这些通事利用原住民的无知,加以欺压剥削,把原住民的财产都视为自己的囊中物;平时大小事,便使唤原住民男女,甚至小孩子,来提供劳役。通事还将原住民妇女纳为妻妾。原住民乖乖服侍这些通事,做错事时会挨打,而原住民也不太会抱怨。

郁永河认为这是因为原住民没有受到教化,愚笨无知,才会受人如此欺侮。因此主张要教育原住民,则几十年后,就能够改变原住民的风俗。他说,江苏、浙江一带,古时候属于荆蛮地区,人民纹身断发,如今则是人文荟萃之乡。福建也曾是蛮荒之地,西汉时期,几次放弃福建而又收为版图;而北宋之后,福建也出了许多理学大师。所以人民良莠本来就不受环境所局限,而看当政者如何开导及教诲而已。

平埔族人是否因为愚笨才被通事如此欺侮?我不这么认为。而是因为反抗的代价太高。“皇帝的威力就像老天爷一样”,才是主因。

郁永河也批评在台官员的轮调制度。由于来台湾当官辛苦,因此朝廷规定只要任满三年就可升迁回内地。于是每当政令才刚开始实施,人民还没有完全适应时,官员就要换人了;继任者的施政又未必会遵循前人的做法。更何况,只做三年官就调职,每个官员都只是将台湾当暂住的旅馆而已,谁会愿意去规划可以长治久安却无法立竿见影的政事呢?

◎为非作歹的“社棍”

郁永河认为要感化原住民,得采古代分封或世袭的方式,官员代代相传,或者至少要让官员长期待在台湾治理,一做就是几十年,才能达成目的。但原住民的问题极复杂,又有一些无赖的“社棍”在暗中阻挠。

这些社棍都是一些在内地作奸犯科,然后逃到台湾来,藏身于原住民部落,想办法当上通事等职务。他们长期待在原住民部落,懂原住民语言及风俗习惯。担任通事一职,往往父死子继,继续荼毒原住民部落。那些社商们舒适地待在府城里,部落里收税的事全由通事来处理,有时候社商也可能发生亏损,而这些通事反而坐享其利。社商通常一两年就会更换,这些社棍的势力反而根深蒂固,无法根除。

这些社棍希望原住民永远处于贫穷及愚眛的状态,他们便可以豪夺及欺骗原住民。原住民受到冤屈,向官府告状,审问的官员听不懂原住民的语言,还是得透过通事来翻译。这些通事便颠倒是非,因此,原住民反而受到官府的斥责。通事又告诉原住民说:“因为你不听通事的话,所以长官才会怒骂你。”于是原住民愈畏惧这些社棍,将他们侍奉的如同老天爷。原住民有冤屈无法伸张,上级长官也不知道原住民遭受冤屈。因此,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台湾原住民的处境更值得同情的了。

郁永河说,汉人又岐视原住民,看见原住民没穿衣服,就说:“番人不怕寒。”看见原住民露宿风霜,就说:“番人不会生病。”看到原住民背着重物赴远,就说:“番人能够耐劳。”唉!同样都是人,原住民的四肢身体和汉人有什么不同呢?马不能整晚跑个不停,牛不能拉着牛车不休息,否则就会生病;牛马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原住民如果有足够的布料,难道不会注重穿着?原住民若能悠闲无事,也会待在家里纳凉,何必去餐风宿露呢?假如能免除劳役,原住民何必背着东西送到那些无赖的社棍家里去呢?郁永河说:“好逸恶劳,是人类的天性;人种虽然不同,本性又怎么会有差异呢?仁人君子,一定能够认同我的说法。”

三百年后,读《裨海纪游》时,平埔族人却已几乎完全从台湾这块土地上消失了。


◎见识到台风的威力

七月初一,天气渐渐转凉。从福城新来了12个工匠,正准备中元节时要祭拜好兄弟及拜祀附近的山神。第二天,就有三个人生病了。十七日,又有五个人病倒。这时天气突然变化,北风大作。

十八日,风势愈强劲,12个工匠全病倒,也无法开伙。十九日至二十一日,台风来袭,将树木连根拔起。台风狂扫三天三夜,草屋二十几间,有半数被风吹倒。晚上睡觉时听到草树激烈摇动及海涛声音,呼啸震耳。屋内也漏水,房子摇摇欲坠。郁永河一个晚上起来数次,根本无法入眠。

二十二日,风雨更强劲,房前的亭子被风卷至半空中,好像蝴蝶飞来飞去。郁永河住的屋子,梁柱被风吹断二根柱子,担心房子撑不住,冒雨出外,砍了六棵树,拿来做梁柱支撑,弄得疲惫万分。而周遭山区的洪水不断冲刷而下,溪水渐涨,郁永河顾及生病的人都无法起身,于是急忙找舢舨过来,将病人运走。

郁永河停留在岸边,还希望抢救屋内的东西,不料洪水突然高涨,只好赶紧逃到屋后的茂密草丛中躲避。大水接踵涌来,从小腿、膝盖,一直淹到胸部。郁永河在风雨中涉水走了三、四里路,逃到山边原住民的房子避难。到了晚上,用身上穿的衣服向原住民交换了一只鸡来填饱肚子。半夜时,风势仍然强烈。

二十三日,天亮时,风停雨息。接近中午时,天气渐放晴,郁永河于是叫原住民用独木舟载他至山下,回到海船上。茅屋处已被台风夷为平地。既然人能够幸运活下来,郁永河就不再去烦恼那些被台风吹走的物品了。于是就暂住海船上。

二十五日,水势已退。郁永河于是乘船至张大的住所。有一个工匠去世,因尸体没有办法运过大海回到故乡,只能将他葬于山脚下。二十八日,船上生病的人个个病情转剧,郁永河于是先遣海船将他们送回福建省城。郁永河留在张大家,请张大协助重盖房子。

二十九日,竟然又有台风来袭。大风大雨,四天四夜,洪水又滚滚而来,郁永河只好逃到二灵山(淡水附近的山)避风雨。这次情况比上次还更惊险恐怖。郁永河躲在山里,一天一夜没有东西可吃。

八月四日,雨停风息,郁永河再度返回张大家。八月八日,有一海船入港,船夫提到前几天有三艘船从省府来台,在途中遇大风,一艘沉没,另一艘不知去向。郁永河的朋友顾敷公就搭那艘船返回台湾,因此心情挂念万分。每天都到海边探望消息。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茅屋已重新盖好。两个生病的工匠无法回家,跟随郁永河到海岸探望消息。中午过后,张大带着食物来,与郁永河在沙滩上喝酒,直到傍晚才回去。一整天都没看见船只的踪影。

十六日,郁永河与这两名工匠乘独木舟回到茅屋。新茅屋共三大间,郁永河与工匠各住一屋。晚上独自一人睡,周遭森林里猴子鬼叫声不停。郁永河随身带着台湾县知县李子鹄着的《梅花书屋诗》一卷,经常读到深夜。有一晚,才刚就寝,灯才吹熄,床前却漂浮着一团碧绿的火光,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燐火(鬼火)。看了很久,这火才消失。

二十五日,有海船进港,顾敷公搭这艘船进港。原来顾敷公的船在途中遇见海浪,另一艘船触礁沉没,于是决定回航,停泊于定海镇(舟山岛),船上器具都损坏,得重新补充,又得等风平浪静,所以迟了这么久。

郁永河问起之前送回省城的工匠情况如何?结果超过一半的工人都已病死。这次前来的两艘船又载来60名工匠。隔天起,继续开工炼硫。每天晚上,郁永河则与顾敷公聊天,谈论明郑时代的史事及海防措施,讨论政事得失。虽然两人处于恶劣的环境中,却以颜渊“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自励,能乐在其中。

又经过一个多月,采硫及炼硫的工作终于大功告成。完成任务的郁永河终于可以准备回家了。


◎再见!台湾。

十月四日,郁永河来到张大家辞行,然后登上海船,准备返程。

七日,下午,利用顺风,郁永河与顾敷公搭的船共同出海。不料,船没走几里,遭遇强劲的北风,巨浪袭来,两艘船的桅杆都断裂。二艘船在大海中,无法折返,只能随风漂流。郁永河忧心船会漂向遥远的南方,一夜难眠。

八日,清晨,风稍息,郁永河登上甲板探视。晨曦初起,昨晚雾气还未散去,只见一轮红红的太阳从船尾的海面冒出来,冉冉上升,大的像车轮,将附近海域染成一片红。接近中午时,看见海面远处似有山峦的踪影。中午过后,确认是陆地。船夫回报说是福建省的官塘山。半夜时,抵达官塘。官塘是海岛,与省城不相连。

九日,郁永河由官塘航往定海镇(位于舟山岛)。靠岸时,望见顾敷公搭乘的那艘船已先抵达,两人重逢,想到船桅折断,竟然还能顺利回到省城,仿佛经历一场梦。郁永河在定海稍为游览休憩,然后登上大船,趁着顺风南行,约五、六十里,抵达五虎门。再抵达亭头时,已经是晚上,借宿于附近怡山的僧院。

十日,等涨潮启航,航行十里路,抵达闽安镇,这里有一名副总兵率领一千名士兵防守闽江口。继续前行十里,遇搁浅,无法前进。十一日,只走了几里路而已。

十月十二日,郁永河终看见福州的南台大桥。朋友周宣玉带着几个仆人乘小船来迎。于是转搭小船在南台大桥登陆。郁永河进入省城后,与旧友重聚,当初来送行的朋友,有的人已离开福建,颇有人事已非的感慨。郁永河回顾这半年来的台湾行,想起那些客死他乡的工人们,也有恍如隔世的感触。

郁永河说,自己一直向往海外旅游,或许能够游历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这次台湾行,走遍千山万水,目极苍茫,足穷幽险,对旅游生涯而言,已经足够回味。而其实所谓的神仙之岛,并没有住着神仙,而是一群裸体刺青的人种而已。郁永河说,就算世上真的有“阆苑”、“蓬莱”、“瀛州”这样的仙岛,还远不如自己故乡的山水更令人思念,所以奉劝秦始皇及汉武帝,可以不必那么急切去寻找神仙。

郁永河根据自己记忆所及,写了十几首关于台湾原住民的竹枝词,附于书末。

(全文完)

日期:2006.09.11

——本文转载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 http://www.tonyhuang.idv.tw/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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