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小说:1979年夏天(21)

九、两小无猜的对话

  三天后,复秋又约了婉如到淡水一游。两人步行到士林火车站,婉如穿着一件绿色上衣和黄中带有数百个小黑点的长裙,头顶戴着篇白色帽子,那婷婷玉立的优雅身材吸引许多行人的注目。

  月台已有些老旧。小时候复秋常随父亲及家人到北投或淡水玩,都要在这儿搭火车。后来出现巴士经营扩张到北投,搭火车的人逐渐减少,但是到淡水的乘客还是很多。

  复秋从小喜欢看山看海,淡水一向是他深为迷恋的,他和建南、徐雨每年至少到淡水二次。最近的一次是今年旧历新年假期,还记得他们在一个清幽的山上古炮台流连了一个下午,徐雨提醒复秋他们注意到这个古炮台已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长期扮演着捍卫台湾领土的任务。那时复秋脑海突然浮现先人们在此操练火炮的景象,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遥远的历史事务做出如此活生生的想像。

  空旷的月台上只站着十来人,他俩站在后头搭最后一节车厢,那里的乘客总是较少些。复秋记得以前常搭“免费”火车,查票员到之前他们一群小伙子总是躲进厕所或绕过查票的,到了站台下车后没票不能走正门,沿着铁轨迂回绕出。有一次查票员从后追来,吓得他们惊惶逃窜,差点被逮个正着。

  水牛老爸在铁路局做事,搭火车好像拿个什么PASS就可以,这事令他蛮羡慕的。

  轰隆的火车缓缓驶入月台,数了数共有六节车厢。登上最后一节,果然是空荡荡的,两人选择左侧双人椅座坐下,外边的月台一目了然。不久,一辆从淡水驶来的火车入站,只见近在眼前的车厢先快后慢的滑过,终至缓慢停住。不久火车动了起来,复秋还以为是自己搭乘的火车正在走动,仔细一注意,原来是另一列火车先走了。

  在行驶的火车上,两人看到熟悉的中正路、庙口前的平交道、文林桥、美国学校以及右侧数百公尺外的福林桥,不久又驶入一大片绿油油的田野,北投就在不远处。

  两人坐在车厢中,一双手又交织在一起。复秋感到那逐渐熟稔的柔滑感,不禁问道:“想不到女生的手这么娇嫩,柔若无骨,和男生粗糙的手掌完全不一样。”

  “傻瓜!男女本来就有很大的不一样,”婉如轻声说,“比如说,男生顽皮好动,女生文静矜持;男主外,女主内;老天似乎造人就这副样子,不过现代社会和古代不同,以前女人好像男人的附属物,没有独立性,现在男女平等,至少表面上如此。”

  “为什么只是表面平等?女生也到社会上工作赚钱,应该完全平等了!”复秋问道。

  “但女孩子还是吃亏,你看,女人下班回家还要煮饭清洁做家务,男人则仍是传统老样,看电视、看报纸,放着家事一点也不管。有了小孩后,女人的事情更多了……”

  “好像你讲得对,女生确实吃亏。”

  “女生为了爱和家庭,总是体贴先生的,只要夫妻感情好,牺牲自个儿就是了!”婉如懂事地说。

  复秋头脑直觉到不应该如此,于是说:“我虽是男生,但我想男女应该绝对平等,不能只是表面平等。女生为爱牺牲,男生难道不应该?何况男生比较强壮,不!男生应该比女生做更多的家事!”

  婉如听了甜甜地一笑,心中觉得复秋可爱得不得了,虽这样想着却不说话,那双明眸内闪着爱意,复秋却觉察不出任何异样。婉如把身体依偎过来,复秋鼻中闻到一股秀发的清香。

  “听你说话的口吻倒蛮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啊!”婉如笑着说,“那宝玉一向站在弱女人的一边,同情爱怜着大观园的丫头和小姐呢!”

  “说真的,贾宝玉长大后的言行和他出生口中含玉一样,充满不可思议,确非我凡俗之辈所可理解。但他关心受苦受辱的女孩子们倒是那个时代少见的,曹雪芹简直比他的时代进步了二百年以上。其实只要有正义感的人,都会为天下弱女子打抱不平。”

  婉如听了非常感动,于是接着说:“你记得第77回晴雯死的那一幕吗?说真的,整个《红楼梦》最令人感动的地方竟是这一回,还有78回宝玉为晴雯写的‘芙蓉女儿诔’每次看了这二回,没有一次不流泪的,真怨叹:天底下红颜多薄命啊!”

  复秋闻言,心有戚戚焉地说:“曹雪芹写了太多琐碎的东西,如果对那些小丫头多着力些,应该会让这本名著更有看头些!我说的小丫头包括:司棋、妙玉﹑香菱、鸳鸯、尤三姐等人。”

  婉如闻言,心里一阵振奋,没想到复秋这个小男生竟然也会注意到《红楼梦》中一些小小的细节。

  复秋突闻到婉如秀发传出的阵阵幽香,于是说:“婉如,你的头发真美丽,又黑又亮的,还有你这长长的睫毛,真想用手去摸它!”

  婉如拍了他的手一把,端正身子羞着说:“不要乱来,你这人啊人小鬼大,甜言蜜语的……谁教你这些的?”

  “才没人教,我只是把心中想到的直接说出来,我感觉和你在一起才快乐呢!”

  婉如浅笑,突又察觉复秋的话中有话,一双明眸盯着他说:“你说和我在一起才快乐,敢情你也和其他女孩在一起过?是不是芷玲?从实招来!”

  “才没有……”

  “哼!我才不相信,芷玲喜欢你,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那天舞会她还倚在你怀里呢!”口气酸酸地。

  “这么说,那天你还不是倚在徐雨身上?”复秋也酸酸地回答。

  婉如回想起不久前的事,竟如过往烟云的前尘往事,于是说:“我知道我和徐雨绝对是正常的朋友关系,才不像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呢!不过你和芷玲好像继续在交往似的,我想她一定又去找过你的,对不对?”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复秋不放。

  “芷玲确是找过我,但……没有什么的,我们只是朋友,不像我和你的关系……”复秋脸儿微红。

  “你以后可要尽量避着她,否则……我可不理你了!”说着捏了复秋手一下。

  复秋赶紧用力的点头。两人双肩又倚靠在一起。

  “不久前,从同学处听到一个很凄惨的故事,”沉静一会儿后,婉如说,“她家邻居的老婆因车祸重伤,成了植物人,已拖了五年,二个小孩才七、八岁,这位先生最近再也承受不了重担,要求离婚,要把老婆送回娘家,理由好像是植物人老婆不能‘人道’。后来听说原来他想要娶个新娘呢!这件事被邻居听到后,大多对这位先生非常反感,但也有人认为离婚也是应该的。”

  复秋骤闻此事未经思虑就冲动地说:“这个男人太差劲了!你想这位老婆成了植物人,除非她娘家有经济能力且愿意领回家,否则她岂不成了世间被遗弃的人中最可怜的一个?即使娘家愿意照顾,即使她已不能人道,这男人仍有义务照顾太太的,何况还有小孩,那小孩怎么办呢?”言下对那位可怜的植物人表示无比的同情。

  “看来爱情这东西不可靠呢!听说当初两人不顾家人反对而结婚,如今落得这样下场。我常想,如果罗蜜欧与朱丽叶侥幸活了下来,恐怕也会情缘耗尽,反目成仇呢!报纸上也常看到婚外情的报导,真不知什么叫做‘爱情’?如果爱情经不起考验,那还算爱情吗?那只是一时的迷恋罢了!”婉如感叹地说。

  “世间真的还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呢!”复秋点头说。

  “不是常常听到什么‘一见钟情’,说是前生注定的,”婉如又沈思地说,“我觉得,这是没办法解释时就发明了一个名词,好像就此有了答案似的,其实这个名词本身的涵义却更不清楚,什么‘缘分’、‘运气’的这种词就是了。听说‘一见钟情’也是有原因的,比如男生找类似母亲的女孩,女生找类似父亲的男孩,只是他们并没意识到这点。最近听说一个故事,蛮好玩的。一个男生娶了妻子,这男生后来病重死了,妻子在他的旧相簿中找到他先生和一张女生年轻时的合影照片,女孩原是先生的青梅竹马,她的面貌竟和这位妻子像极了,这妻子有一种深深受骗的感觉,不久就改嫁别人了。”

  两人在火车上“两小无猜”地谈着一些离奇古怪的爱情故事,还谈得津津有味的。

  走出淡水站,只见车水马龙,真是一个繁荣的小镇。两人走向那古老的街道,有些像迪化街的建筑两排竖立着,他们走向往海边的街道。不一会,到一条小巷左转,不远处就看到汪洋的淡水海面,这里是海水入口处,可能夹杂一些河内泥沙,海水灰灰黄黄的。对面就是那座有名的观音山,山下是风景秀丽的八里,可乘渡船过去。两人沿岸边走着,看到几条渔船在海面上颠簸起伏。岸上则有一艘正在修理的渔船横摆在前头,大鱼网摊放在旁边沙滩上。年轻人手牵手地在岸边走了许久,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

  “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这里风光真好,真想来这里住呢!”复秋望着广阔的海面认真地说。

  “你总爱胡思乱想,话是不错,但现在只能把它当旅游点,以后……”

  “以后什么?”婉如原来也非常喜爱淡水这小镇,心想以后也许可在此小镇定居下来,但又说不出口。想不到复秋却开玩笑说:“咱们以后搬来这里住,我当医生,你当护士,天造地设的一对!”把个婉如羞窘得满脸通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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