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飾刺繡

承先啟後 光輝史頁——漢服鴻儒王宇清

  一九四九年,三十七歲的王宇清隨國民政府渡海來台,為了配合政府復興文化寫了三本古裝舞臺話劇劇本,這才發現各大學、圖書館都找不到古代服裝的相關著作,於是開啟他超過半世紀的中國服裝史研究歷程……

今年高齡九十六歲的台灣漢服史研究耆宿王宇清,遠在七十年代以論文《周禮六冕考辨》、副文《玄衣之用玄》取得日本關西大學文學博士,歷任國立歷史博物館祕書、研究組主任及第二任館長,亦為史博「創館」元老之一,其一生亮節有為、勤文勉學,在博物館同仁的心目中,是一位積極勇為、有創見、有遠識、一生默蘊文化的謙牧耆宿。

話說五十年前的台灣,無論在文化、藝術、教育或經濟方面一切都還落後,先總統蔣公高瞻遠矚,欲重建台灣必先復興民族文化,當時教育部長張曉峰便倡議籌辦「歷史博物館」,他希望在台灣能有一座以蒐藏研究中原文物為主、地方文物為輔、發揮並宏揚歷史文化教育功能的「文物美術館」,這是最初肇建史博館的想法與構思。

從「真空館」到集天地鴻珍

於是張部長特聘包遵彭(首任館長)來籌議規劃,包遵彭邀約姚夢谷、王宇清、何浩天(第三任館長)等四人著手籌劃,從民國四十四年(一九五五年)冬天開始不到一百天時間,隔年三月正式開館,開館之初因館藏困窘,展品多是模型、複製品和圖片,因而被戲稱之「真空館」。

所幸史博館在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間,館方接收自河南省博物館運台保管的商、周、漢、唐之珍貴古物二十八箱,以及戰後日本歸還擄自大陸的古物四十一箱,時至今日,史博館藏品己超過六萬件以上,年代最遠從史前、商周、漢唐……乃至當代藝術文物。第三任館長何浩天感慨萬千說,如今已成為國際聞名的一座文化藝術殿堂,堪稱集「天地之鴻珍、文物之鉅觀」。現在的史博長期展演著「華夏文化」、「台灣本土」、及「世界歷史」等三大主題,無形中讓台北成為多元文化的集匯都市。

漢服研究緣於古裝劇

王宇清字宇清、號乃光,一九一三年(民國二年)出生於江蘇高郵縣,從小在家教和師教的影響下,養成他一生好讀書的習慣,其中心思想是以儒家中庸之道的哲學為依歸,所謂「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而「認錯,感恩,服務」六個字是王教授的座右銘,一生奉行「說真話,絕不說假話」,直到現在依然如此。

一九四九年三十七歲那年,他隨國民政府渡海來台,剛到台灣時沒有娛樂、沒有電視,電影院也不普及,民眾與軍中、學校普遍缺乏育樂活動,當時的環境急需一些為國犧牲、救國殉難的舞臺劇本,一介書生的王宇清,心情上只有「心生報國」四字,他覺得惟有配合政府復興文化才是正途,於是他寫了三本舞臺劇,其中舞臺話劇劇本《鄒容傳》還榮獲中央藝文特優獎。

舞臺劇上演時大家對古代服裝搞不清楚,京戲服裝又不能用,於是導演跟他要求服裝,中國自古是禮儀之邦,可是各大學、圖書館都找不到有關古代服裝的著作,盡是些原始文史資料沒有用,想想自己在史博館任職總要有一個專長,中國古代服飾倒是一個新門道,於是他立志研究服裝史。

六朝彩繪女舞俑一對,高二十八公分,束髮結髻、高腰束帶,批七分長的V形領,內著滾邊小罩衫,袖子上窄、袖口寬大,扇形的袖口做波浪蝴蝶紋。一九二八年河南洛陽出土,是研究中國古代服裝的第一手資料,由台北史博館收藏。

當時就有人問:研究這有什麼用?他答:有用、沒有用是另外一回事,中國的文化教育缺少這一門。王教授就埋頭進去研究漢服,當時是五零年代。

中華衣冠史研究,獨步全台

在台灣,王宇清教授是第一位開創中國服裝史學科,同時也是中華服飾學會創建人暨理事長、國際服飾學術會議發起人。

早在一九五三年王宇清兼任教於台南女子家專,於服裝設計科教授中國服裝史(今台南女子技術學院),一九六一年他以正論文《周禮六冕考辨》,副論文《玄衣之用玄》,榮獲日本關西大學文學博士學位。同年王教授在實踐家專(今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科兼課,同時創辦「中華服飾學會」。

一九七三年,王宇清自史博館退休後便開始大量教書,他陸續在國立藝專(今國立台灣藝術大學)、世新專校(今世新大學)、實踐家專(今實踐大學)、輔仁大學織品服裝系所等教學四十年,桃李滿天下。

二零零五年王宇清以九十三歲高齡,在台北出版了國服史新著作《萬古中華服裝史》

王教授不但作育天下英才,而且中國服裝史學著作等身,歷年來出版的專書:《中國服裝史綱》、《冕服服章之研究》、《徐福造像衣冠研究》、《歷運服色考》、《歷代婦女袍服考實》、《龍袍》、《中華服飾圖錄》、《周禮六冕考辨》、《歷代祭孔君臣樂舞衣冠考》、《國服史學鉤沉》、《冕服文化永耀中華的特質與衍生》、《萬古中華服裝史》等,早期來台,著有舞臺話劇劇本:《英烈夫人》、《聞雞起舞》、《鄒容傳》等三部。

國服,寓道於器

王教授語重心長的表示,當初研究國服在資料蒐集上,是由史劇需要的服飾開始的,過程中十分艱辛,尤其五十年前的台灣要蒐集大陸的資料很困難,他都是從經書、史書中去找,像《書經》、《禮記》、《儀禮》……還有二十五史等資料摸索的。雖然中國大陸近代不乏研究漢服的學者專家,但在共黨的統治下,對國服的研究有意識形態上的缺失。

王教授說,中國服裝的歷史完全是「寓道於器、文以載道」,是以禮義仁愛思想為中心,導之以德、齊之以禮。大陸學者認為,中國服裝制度是統治階級壓迫被統治階級的工具,其實根本不對,國服禮制乃「表德勸善、彰顯功德」的,根本不是壓迫奴隸的工具。

舉個古代君臣的故事:宋太宗趙匡義某夜召見臣子陶穀來問事,陶穀站在走廊不進門,行禮;宋太宗說:「進來、進來。」他回答:「是是是。」宋太宗再問:「不是要進來嗎?」「是是是,我要進來、要進來。」太宗:「喔,我沒繫腰帶是不是啊?」於是馬上回過頭繫好腰帶,之後陶穀才進門。

這個故事證明中國服裝制度不只是擺模樣,而是代表禮、代表國家的制度,皇帝與臣子同樣遵行,並不是官大就擺架子、沒人管,這裏面充滿了「寓道於器、仁民愛物」的思想。

二零零五年十二月四日,五百人齊聚史博館前歡度五十周年慶,王宇清(右四)與歷任館長上臺祝壽切蛋糕
一九八二年王宇清促成的「國際服飾學術會議」首次於台北召開,其後由中、日、韓輪辦,為國際服飾學術交流一大盛事。圖為二零零零年八月,第十八屆國際服飾學術會議王教授與眾合影。(王宇清提供)

服飾禮儀之大,道協人天

王教授舉一個現代的例子,他說,廟裏的關公、媽祖,其頭上都有戴冕,頭頂上的冕版,前圓後方、前低後高,這個冕版「前低後高」乃是象徵謙虛,不能狂傲,那「前圓後方」是什麼意思呢?前圓代表「天」,後方代表「地」,在大戴《禮記》中就有天圓地方的記載,另外在曾子與學生之間的問答也有闡述,曾子說,天圓地方是一種象徵,象徵規與矩,人人守規章、事事循規矩。

中華服飾圖錄皇帝冕圖(局部)。

王教授又說,一般人不知道我們國家的名字乃從服裝制度而來的,為什麼我們稱中華民國與中華民族呢?「中華」一辭最早起源於國家典制中:「禮儀之大」、「冕服服章」與「道協人天」等有關服飾之美的讚詞,因而中國古稱「華夏」——華者「美」也,夏者「大」也,又因地居中土,一轉稱為「中華」。

此說記載於公元前五零零年《春秋左氏傳》與《書經.武成》篇。

中國服裝的文化,原則上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國服涵括整個宇宙運行的道理在裏邊。

服裝史跟我國的文化有這麼深遠的關係,如果沒有深入經史去研究,真是不能想像!所以王教授說,對於我國服裝的起源與制度,愈研究興趣愈濃厚,自己也就陶醉在這些研究與發現的樂趣之中。

中華萬古服裝史 禮義廉恥為本

王宇清教授總結說,我國歷朝歷代的這些漢服,都是千古、萬古傳到了「漢朝」而集其大成,所以漢服不是指漢代衣服,而是萬古「漢民族」、「漢文化」所承傳下來的衣冠服飾,總體講以「禮」為代表,而以「龍」為基本符號標誌,「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就是漢服的基本精神。

接著他說,如何來證實萬年國服史呢?根據遼寧省發掘到在五十米地下有一個祭壇,前圓後方、非常精美,那是八千年前的一個考古遺址,裏面有石頭堆成的龍,龍的文化與前圓後方的思想,早在八千年前即已存在,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給我們的偉大智慧,也是中國服裝史學最早的淵源。

在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年)李濟之博士和袁同禮先生,於山西省夏縣的彩陶遺址中,發現有半個蠶繭,這顆蠶繭是家蠶繭不是野蠶繭,證明六千年前,中國早已有絲織品服飾,這半個蠶繭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內。

六千四百年前在河南濮陽半坡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陪葬龍虎遺骸。(王宇清提供)

另外六千四百年前在河南濮陽半坡的仰韶文化遺址裏,發現陪葬的蚌殼、龍、虎——在人的骨骸右方有「龍」、左方有「虎」的遺骸,證明中國早在黃帝以前,就有青龍、白虎的修煉思想。

謙牧漢服耆宿 向新唐人致敬

王宇清教授欣聞新唐人電視台舉辦「全球漢服回歸大獎賽」,覺得非常有意義,他說:「能向世界上推行漢服,對我國家有很大的貢獻,能讓全世界的人,都了解漢服文化是了不起的!」王教授表示,他要向新唐人電視台致敬!

言談中,深感耆宿心中那一份謙牧、默蘊的學養,訪談中隨興問答,發覺教授除了苦口婆心引導之外,言談中「宏觀」不失「微觀」的對應與智慧光采;中國自古素稱「衣冠文物」之邦,但對於歷代衣冠制度的系統研究卻是學術界一項遺漏,王教授終身奉獻給博物館,而獨對華夏衣冠情有獨鍾,五十年來他孜孜不倦、博覽群經,為此研究經常廢寢忘食,在過程中往往經年累月、冥思苦索不得究竟,一旦創獲時,他說,猶如窮漢忽遇窘金,其精神真足以令人嘉佩效法。

王教授個人深信,人來到這個世界,不但要承先、光大史頁,更要啟後、創造新的光輝史頁。回首半世紀前他默默在台灣創立了中國服裝史學科,並於多所大專院校任教四十餘年,教授以「衣冠典章」獨步今世、作育桃李,不正是立意「承先啟後、光輝史頁」的一代鴻儒典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