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名人

雷震遠:內在的敵人3 臨危受託

1937 年中國盧溝橋事變之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當時的中國已經歷了長期的混戰,再加上來自外敵的侵略和內在的明爭暗鬥,中華民族災難深重… 來自比利時的天主教神父雷鎮遠,就在中國抗日戰爭的漫天烽火中,堅持留在中國,留在信徒與中國的百姓中。整整八年的歲月,他與中華民族的命運同步,他的回憶錄以當時底層百姓的眼光,忠實地紀錄了那個時代真實的中國。

舊日的事蹟紛紛湧上腦海,我一時沉湎在回憶裡,但現實卻將我喚出。

黑夜信差捎來驚天消息

教堂傳出一陣犬吠聲…我聽到了一個生病的孩子低微的號泣聲,還有金風的蕭颯聲…最後,我沉沉地睡著了。當我再度醒來時,我好像覺得才睡了幾分鐘的時間。 我聽到守門人和另外一個人在談話,那時候是夜間三點,雄雞還不曾報曉;我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教堂的侍童在房門外敲門了。和他一起走進房門的是張仰文縣長的信差。我曉得他在深夜時分派人送信給我一定是有些重大事件發生。信差的面部沒有什麼表情。但我卻極感不安,趕快撕開書信,在朦朧的光線下閱讀下去。

這封信寫得很簡單,(安國)縣長已經率領縣府職員和警察撤離安國縣。他為無法和我當面告別感到抱歉,因為他接到的是「立即撤離」的命令。我立刻曉得了他何以要在這樣的深夜裡告訴我這項驚人的消息,他想在國軍到達前,委託我協助這縣裡的人民,以便在日軍襲擊時能夠採取適當的措施。

我們曾有若干次深夜長談,就政治、經濟及哲學問題交換過意見,在若干問題上,我們的基本原則是一致的。當我們成為摯友之後,他常和我討論地方問題,他曉得我對這些問題都非常熟悉。 現在已經是教堂裡人民要起身的時候了。

主教和我的憂慮

我立刻走到主教房間,告訴他發生的事件。 他非常關心安國縣城的安全。因為他是個中國人,他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一個五萬人的縣城在沒有警察、沒有任何行政當局下是多麼地危險,尤其是日本軍隊離得這麼近,還有大批生人夾雜在難民群裡繼續湧來。 王約翰雖然是個很優秀的中國主教,但在思想上還是中國農民的頭腦,他首先想到的是窮人、下層階級、難民和無親無告人民的安全。

那時候他約58歲,中等身材,圓面孔帶著眼鏡,留著短鬚已經轉為灰白,有著沈靜、和藹的神態。這種沈靜乃是犧牲救世的精神下,內心虔敬與和謐的流露。 我們這些在他手下做事人都受到嚴格的訓練,但他總是身先作則,從不要求別人擔任些比他本人更多的事務。

我們的伙食津貼,最高僅相當兩塊五角美元,我們只能吃最粗的農民伙食,每天吃小米飯和鹽水炒青菜,每星期吃兩次麵包,一年四次大節日才吃肉。 當我剛到安國縣,在王主教和另一位中國老教士方神父手下作事時,他曾告訴我他過份節儉的原因。 「我是農人出身」他說,「如果我不是主教的話,我仍舊是個農夫,每天吃著農夫的伙食,因此,我雖然做了主教我仍然吃農夫伙食的飯,把省下來的錢做民眾教育,而不只是為了中國天主教徒。」

我在那時候總是覺得肚子餓,因為我在比利時過慣了不同的生活,但是我覺得羞於抱怨,又不好意思要求那個又老又弱的主教,和那些非教士的教堂人員多加一些飯,因為他們都和我一樣艱苦長時間的操作。在追隨這位主教的清苦節約生活後,我的意志越發堅強,身體更加健壯,在我日後的生活中,我對這鍛鍊更加感激涕零。

現在主教正在凝神思考,我注視著他的表情,我想著他精神的嚴肅使他的表情是多麼地感人啊!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始談到了縣城牢獄裡囚禁的那些犯人,他對他們很擔心,我也同樣關心他們,因為我在那個監獄裡設有一個小型學校,並且給半數的囚犯施過洗禮。我們對這些囚犯的如此關切,好像也有些奇怪,但這裡卻有一些原因。因為安國縣城裡已經湧滿難民,沒有人願意這些囚犯再去分那一點數量可憐的糧食配給,也沒有人有功夫去保護他們,但我們又沒有釋放他們的權力,因此我們為這件事大傷腦筋。

地方縣府人去樓空 囚犯無人照管

我儘速地跑到縣府,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騎著腳踏車穿過縣府大門,把它停在院裡,開始到各處查看。全部警察都走光了,整個縣政府的人都走光了,連一個衛兵也找不到,縣長辦公室的門沒有下鎖,我順步走了進去。裡面空無一人,縣府全都空了,好像電話還沒有斷。我按著順序給鄰近四個縣府──蠡縣、博野、深澤和安平──的縣長辦公室掛電話,對方的鈴聲大作,但房子也都空了,顯然這些縣府的官員都同時奉命撤離了。

於是我趕快走到牢獄。中國縣城的牢獄都是一樣的,有三層牢牆,第三層牆裡面是牢房,每層牆都裝有堅厚的大木門,外面上著鐵鎖,每個囚犯都上著腳鐐,夜間更把腳鐐連鎖在一起以防逃脫。當我看到門上的鐵鎖時,我知道囚犯還在裡面。我高聲喊了一聲,他們立刻辦識出我的聲音來在裡面答話,我曉得他們都還在,我更看得出如果沒人照管他們的話,他們會餓死。但是我沒有權力釋放他們,因為我既非縣長,也不是行政當局。如果我自己把他們釋放出獄,結果他們竟擄劫了這個縣城,或是他們縱使任何一名囚徒,觸犯最輕微的罪行時,全城的人士都會反對我。

戰爭已經在各處造成了緊張,敵人侵入的危機隨時都會發生,在疑難不決之下,我走去拜訪安國商會會長蒲文浦(譯音Pu Wen-Pu)先生。蒲先生是縣城大戶,有權勢也有聲望。

「你能夠幫助我放出那些囚犯嗎?」我問他說。他注視著我,好像覺得我發瘋了。他高聲地說:「什麼?把那些囚犯放出來,他們會虜劫全城呢!他們會殺害並搶劫每一個人並強姦婦女呢!我可不願意擔起釋放罪犯的責任。如果你想那樣做,你去做好了,我允許你那樣做。」他帶著諷刺的口吻講道。但這並不是我想得到的答案,那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我再找到另一個有權勢的人舒慰農(譯音)先生。他也反對那樣做,唯恐有什麼危險的後果發生。如果兩個有權勢的人都反對時,我不曉得還有誰能支持這項行動了。

我失望地朝著教堂走回,迎面一個騎著騾子的兵士沿著大路飛奔著過來,我認識他是本城的孩子,向他打個招呼:

「你是哪個分號的?」我問他。

「第三軍第二師」他回答說。

「你們師長是誰啊?」

「唐海源將軍。」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和唐將軍以前有過來往。我想可以和他談一談。

「唐師長來了嗎?」

「唐將軍就要到了!」他轉著頭來告訴我,但囑咐我行動小心:「唐將軍要從西門開道,他和其他官員都是徒步,當兵的騎馬或騎騾子。

在戰爭初期,日本軍隊集中目標轟炸射擊軍官,他們認為軍官被抑制後,就可以很快擊潰無人統御的軍隊。但這些機智敏捷的中國軍隊很快看出敵人的轟炸和機槍掃射,都集中於騎馬和騎騾子的隊伍。那日早晨,我首次看到國軍施用巧計詐騙敵人的方法。

那位士兵揚鞭飛馳而去。我立刻跑到西門去等候唐將軍。當他到後,我們略事寒暄,我並請他協同其它官員到教堂用飯。幾日來他們沒有吃到一次熱飯,他們自然歡迎我的邀請。 教堂的廚夫飛快地準備好一席簡單而精緻的午餐,我們並弄到一些酒來招待這些上賓。幾天來的疲乏下,他們初次得到一會兒安歇,並想到當地的安寧和秩序。在吃飯間,我漸漸談到那些囚犯,並請求他能否把他們釋放出來。他告訴我他不能這樣做,他是個軍人,不能干預縣裡的地方事務。

--來源:希望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