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天地清明引(4) 滿庭芳-昭氏驚變4

清 張若澄《蓮池書院》。(公有領域)

第一章 昭氏驚變(4)

昭雪在房中獨坐,那高官差在一旁打哈哈。

僵持了一夜,昭雪心頭重壓,憂思鬱結,七情亂碰,心煩若麻,好不容易安靜了,便覺得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只想一睡不醒,忽聞窗外王官差,說道:「你去刑部派輛馬車過來,把她送走,反正一脫手,便是死是活,也不與你我相干。」話音未落,只聽「咚咚咚」,那聽者已下樓去了。

昭雪聞聲心下大驚,「他們當真要抓我下獄?」便欲起身,但見門動,又坐定下來。王官差走進屋裡,那高官差道:「你可來了,我困得要死,你看會子吧。這小丫頭真是奇了,不吃不喝便罷,連覺也不睡。」說罷,搖搖頭出去了。

那王官差等他出去,便反插上門,向昭雪走來。她本心定意堅,直望著他,但見他直向自己靠來,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便不由自主向後退。退了幾步,小腿撞上什麼東西,向後一側,半倒在床上,只見那王公差一臉奸笑,不懷好意逼將過來。昭雪登時被嚇破了膽,面色慘白,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你……你……你要做……什……什麼?」

那王公差見招有效,一緊衣帶,直將起來,道:「你放心,我便不會動你。等一會子到了牢裡,自有人將你好好招呼!」說罷,向門口走去,落插開門,一個老者衝將進來,大叫道:「你們這幫畜生,對我侄女兒做得什麼!」

昭雪驚恐萬狀,失神落魄,勉強凝神,見是高義薄,便不管不顧,奔至懷中。若是幾個時辰前,她必怒斥得他顏面無存;然而當下,一日之內見得都是惡意陌生面孔,忽見一熟稔之相,儘管認識不到一日,心中親切之意陡增;況此刻生死懸於一線,更顧不得前恩舊怨,只把救命稻草一般死抓著他不放。

王公差見他二人和好,心中一喜,便道:「小高大人,你們慢慢聊吧,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丫頭若再不開口,你們就趁機把這輩子話都說完罷!」說罷,關門而去。

原來這王公差年紀雖輕,官卻比高義薄大,更何況一個是刑部,一個是戶部,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說不定哪天,還提了枷鎖去高家登門造訪呢!全然不放在眼裡,只叫道「小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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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抽噎道:「高伯伯,他們真會把我送去大牢嗎?」

高義薄不答,只嘆道:「昭賢弟不知走了什麼背運,竟牽連上此等禍事。」

昭雪忙又問道:「您可見到我爹爹了?他便如何了?還有我娘,和爹爹在一起麼?」

高義薄搖頭道:「均下了死牢,豈可輕易見得?」

昭雪登時心欲碎裂,差點暈過去。

「或可有轉機。」高義薄道。

「什麼轉機?快講。」昭雪心急欲焚。

高義薄道:「那便你身上。」

「我?」昭雪一臉迷茫。

「對,我已疏通了那姓孫的官差,答應幫你爹爹脫罪。一會子她進來,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 。可不要扯謊,賢侄女,待她問完,我便帶你回家去。你大娘燉了雞湯等著,瞧這一夜把你折磨的。莫哭、莫哭。」

昭雪自昨日到今晨,時間雖短,於她似已恍如隔世。昨天,還是承歡膝下的閨閣小姐,今日卻成了隨時下獄的飄零孤兒。當真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彷徨無助之時、孤苦無依之際,還能有人如此關心,心下感激涕零,止不住地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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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高義薄、孫公差三人圍坐在一張桌旁。孫公差睨了一眼高義薄,道:「問案不可有旁人在場,你出去。」昭雪見他要走,心下慌張,那高大人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便退出房去。

孫公差見他出去,便又換了和顏悅色道:「你別害怕,我只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答了,或便可替你父親脫罪。」似乎全把昨日晦氣拋到腦後去了。

昭雪這一夜以來,眼淚沒有斷過,現下紅腫著眼睛,便道:「你若問什麼,我答便是。」

「好,嗯……姑娘,你一夜沒吃沒喝,本來應先讓你吃點東西,但恐遲了你爹爹便要受皮肉之苦,不如咱們早些問完,立馬給你準備飯菜。你先喝點水吧。」那孫公差道。

原來她怕昭雪忽又改變心意,這一番話乃是軟硬兼施,要她知難而懼,快快招來。昭雪哪裡懂得這其中玄機,心下還只道是:「這孫公差果然已經收了錢,態度轉好了呢。」她怎知若再在這裡閒扯,只怕吃不得飯菜是小,倒是要吃鞭子哩!

孫公差見她喝了水,知她戒心已除。一個小妮子,折騰了一夜,還能死撐下去不成!便道:「經我查證,此案之所以確鑿無疑,皆因從你家裡搜出了大量物證。你可知是什麼?」

昭雪想來,爹爹被定了個「邪音惑眾」,該當是捉到「音」或者捉到「眾」,這裡哪有什麼物證?便搖了搖頭。那孫公差見她神情恍惚,恐是不知情,便又提醒道:「在你閨房的地下,有一地室,裡面堆放了大量禁曲邪譜、殘破樂器。」昭雪恍然大悟,原來這「音」是可以記在曲譜裡的。

孫公差見她動容,斷定她必知曉關鍵,續道:「若要無罪,須當證明這東西本不是你家中之物。是哪裡撿來的。」

昭雪聽罷,一時忘形,搶道:「正是!正是!這些家中之物,都是爹爹從街上撿回來的。」

她見那孫公差將信將疑,便道:「大人!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孫公差眉頭一展,微微笑道:「我自是信你,否則便不會問你了。」

昭雪心下一快,竟綻出笑顏。

孫公差續道:「只如此無法立據,你須得說清一兩件的來歷。」

昭雪忙將父親如何深夜到刑場、火場偷了那些本子回來的事說了。她曾見過入夜後父親偷偷出門,又偷偷回來,神情緊張,當時不知父親作何去了,現在想來應該是去拾曲本殘器去了。當下又添油加醋細說了幾個本子的來歷。

孫公差見她說得有板有眼,似是親眼見過一般,便疑道:「你也跟去了?」

昭雪見她將信將疑,便急道:「是。我怕父親一人有危險,也便跟著去了。」

昭雪從未說過謊,如今情勢之下,但便能幫父親脫罪,什麼也值了。但到底是赤子心性,剛一出口臉上便燒了起來。她見那孫公差眉頭一鎖,知她又生疑心,也知自己到底是不善說謊,登時捉住那孫公差的手臂,道:「姐姐,我句句實話,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孫公差按住她的手,道:「這個自然。」但眉心似乎鎖得更緊些,見昭雪直望著她,忽眉心一展,笑道:「我自然信得過你!」昭雪見她笑了,便將雙手縮回來,心下想原來扯謊騙人也不是什麼難事。早知如此,當初剛被捉來時,就該騙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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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孫公差忙於記錄,便不敢打攪。少時,她記好了,便叫昭雪過來按手印。其間有所塗抹處,皆須按上,以示為真。一時間,昭雪已連按了十幾個紅印,眼掃過處,儘是自己所供,並無不妥。

一切完畢,昭雪問道:「姐姐大人,我爹娘何時可從死牢中放出了?」卻見那孫公差冷笑道:「放出來?等到上法場時自會放出來!」

昭雪聽得傻了,張口欲問,卻說不出話來,頭腦冰凍如霜。

那孫公差道:「他本不在死牢,這下證據坐實,他怕是真要進去了!」忽而一疑:「誰告知你父親在死牢的?」

昭雪望一眼門。那孫公差得意道:「呵,那便是我故意說給他的。否則,你這小妮子還不知要受多少皮肉之苦!行了,詢問完畢,本來你也該當有罪,但念在你年少無知,一片孝心,現放你回去,靜思己過。休要亂跑,日後或許要你問話!」說罷,舒了口氣,看著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心下甚是得意:自己問得鐵證如山,交了尚書大人的差;沒傷這丫頭分毫,交了玉林公子的差;歷來審案,總少不了一番喝斥手腳,這次攤上個小丫頭,想打打不得,好在她神機妙算,誘出口供,也便算做了好事,積了陰德。得意之間出門而去。

高義薄一直在門外候著,見得孫公差出來,忙將她請到一旁,悄聲道:「這丫頭已沒罪了罷?我可得領回府上?」那孫公差知曉他幫了大忙,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冷冷「嗯」了一聲。

高義薄連忙賠笑作揖道:「多謝大人。我回去便將謝禮送到您府上。」

孫公差又冷冷「哼」了一下,並不放在眼裡,卻道:「我這也是看在你夫人面上,誰讓我倆自小一起長大,豈知她便瞎了眼睛,嫁了你這沒用的……」她知詞不入耳,便一頓,又續道:「你回去須好生謝她才是!」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高義薄賠笑道。

她又道:「本來,此事若我一人接管,便不須你謝。可是這案子牽連甚廣,我上下打點,紅口白牙也做不得數。只好委屈你了,回去同你夫人講,休要她怪我。」

「這個自然,自然!小人回去會轉告內……夫人的。」高義薄本該稱賤內,恐怕不妥又想稱內子,但又一轉念,到底還是夫人恭敬些,能討得這母夜叉的歡心。

話說這高夫人原是京城一高官家的小姐,那一年高義薄進京趕考未中,卻贏得佳人芳心,攜回故里。五年後有了身孕,正巧昭鶴亭一家自京趕回來奔喪,二人一見如故,約好了定為兒女親家。後來,高義薄四處做官,難得閒暇,偏又生性執拗,岳父三番兩次許他京官,便都不受,硬要闖出片天地,誰知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仍是個籍籍無名的縣官。岳父年事已高,又思女心切,高義薄不忍內子牽掛煩惱,只得受了恩惠,入京就職。在此稍前,他那個不肖子高雲天浪蕩街頭,也正是被舅父撞見,撿回家去,否則還不知要丟多少臉面。想他也是個有志氣的男兒,混跡官場,卻要向個女輩低三下四,胸中憤懣,又道:「勞煩大人再照看侄女一下,我去準備馬車。」說罷,低頭下樓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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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義薄身影一不見,孫公差便聽到身後轉出三個人來。

王公差:「還以為是一號人物,原來不過是個吃軟飯的,全仗著老婆面子。」

吳公差接口道:「就是!虧他叫高義薄,還給兒子起個名字叫高雲天,還真當自己義薄雲天哪。」

那年紀輕的高公差見孫公差面上已有慍色,急忙轉了話頭,道:「孫夫人好生厲害,幾下便將這小丫頭招了供。」

王公差一驚,道:「什麼夫人!你不是公差?!」

那孫夫人道:「滿朝上下,你可見過哪個女流做官的?」

吳公差一怒,道:「到底什麼人!好大的膽子!」說著便欲上前,誰知那婦人將腰牌一亮,那三人登時變色,跪倒在地。年紀最長的吳公差道:「原來是總捕夫人。多有冒犯,請夫人見諒!」

那孫夫人不忙繫回腰牌,反倒屈膝將三人扶起道:「家夫忽然急症,已有半月。又恐耽擱正事,只好勞我主持,因事緊急,未及言明,請三位包涵。」

那三人見這位夫人寬容達禮、審案又破得其夫相授,知是一厲害角色。總捕尚且難見到一面,今卻幸而見到了夫人,如此貴人,怎能不費心結交一番?立時便貴言貴語將其團團圍住,喜得那夫人笑口難合。

原來這一案牽連甚廣,從收抄上來的曲譜查證,但凡蛛絲馬跡,便大力探查,這當然是拜刑部尚書鐸克齊所賜;著刑部總捕嚴加審查,毫不容情。那刑部總捕孫嚴芳正想將此事引申大案,藉以邀功,誰承想剛捉了昭鶴亭夫婦便惹上了麻煩。

不知這昭鶴亭之女是何等樣人物,竟驚動了玉林公子親自過問,孫嚴芳不敢怠慢,忙應承下來要保他周全。只可惜這玉林公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叫辦事,並沒給賞錢。這上上下下,都張大嘴巴,等著銀子封口,要他從自家出血,決計不肯,但既然已經應承了玉林公子,若辦事不成,玉林公子豈是他一個小小四品捕頭能惹得起的?正煩惱之際,高義薄忽然登門造訪。說了來意之後,不待孫總捕發話,孫夫人已經有了計較,一口便應承下來,只道是與高夫人姐妹一場。

高義薄豈不知這一應承要多少銀子?但救人心切,也顧不得那許多。

孫夫人早料到高家無資,但他有個富貴丈人,不宰殺他難道要自家出血?什麼姐妹情誼,沾了銅臭,各把各家算得更清楚。此事孫嚴芳不好出面,便託病不出,任由那孫夫人打著姐妹招牌,各門各院的擺平,眾人豈不知夫人代的便是大人?均不敢違逆,收了銀子,息事寧人。(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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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