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天地清明引(5) 滿庭芳-昭氏驚變5

清 張若澄《蓮池書院》。(公有領域)

第一章 昭氏驚變(5)

昭雪聽了那孫公差的話後,頓時感到五雷轟頂,萬念俱灰。

「如此說來,豈不是女兒一手將親爹娘送上了斷頭台?!昭雪啊昭雪,你幾時這樣喪盡天良!竟做了他人幫凶,殘害親生爹娘!虧你讀了多少年的書,既知兵不厭詐,卻給那惡人騙了一次又一次。到底是個膽小鼠輩,被人嚇嚇便招了。沒了清白又如何?丟了性命又如何?總好過現在良心無存,無顏活在世上!」

昭雪如行屍般盪出客棧,全不見匆匆迎來的高義薄,更不聞他口中隻字片語。只把一雙失神的眼眸,空望著前方,落魄地走著。高義薄見狀,不敢硬碰,攔在前面。昭雪只見他嘴唇飛舞,聽到他絮絮叨叨,卻怎樣也不解半個字的意思。

昭雪繞過他,逕自向家中走去,背影羸弱,冷漠絕決。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惠風和暢,高日暖陽。

可嘆,如此佳景,目空不見。

可嘆,如此暖陽,依舊難溫。

可嘆,心寒透骨,葬心瑟瑟。

她便是無感無覺,已轉到一處熟悉路口,歸家之路,一步之遙。昭雪望門,悽然一笑,拖步而去。所經之處,餘光之中,但見路邊小販,像見了妖魔鬼怪一般,紛紛躲將起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昭雪見此情景,冷笑過面,足不停步,人已入了鶴亭書院。書院中處處齊整乾淨,全不見抄家後的亂象。原來是童子和小梅不忍小姐歸來,睹物傷心,一早打掃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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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見昭雪忽然在門口出現,心口一熱,奔上前去,連喚「小姐!」卻見她失魂落魄,似痴傻一般,只往自己房裡走去。到得房中,坐於床上,也不脫鞋,直挺挺躺下。小梅見狀,心酸不已,只好幫她脫了鞋子,蓋上被子。卻見她睜著雙眼,盯著床幔,氣若游絲,似是死了一般,心下害怕,轉身淚水撲簌簌,跑去和童子商議。

童子聽小梅所述,怕小姐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便急忙趕過去,見房門大開,奔將進去,果然被褥翻著,人卻不見。小梅急得亂作一團,小童只道:「不要哭了,四下裡尋吧!」說著,二人前院後院尋了一陣,見廚房有煙,便奔過去,原來是昭雪在燒書。

童子忙滅了火,道:「這都是老爺珍藏、小姐心愛之書,為何便要付之一炬?!」

昭雪道:「紙上談兵,終無一用,不若燒了乾淨。」

童子急道:「自古焚書坑儒的只有霸王奸雄,小姐飽讀聖賢詩書,怎也做起這種事來?!」

昭雪冷笑道:「那便是霸才做得起王,王才定得下孰是孰非,天理不存人世,何故記於書間,燒了燒了,免得囉嗦。」

童子見情勸理勸皆不受用,便道:「即便如此,小姐莫燒,賞了我吧。好歹童子我也服侍老爺七八年,總該得些報酬!」

昭雪聽罷,會意於心:原來是這童子想要,怪不得捨不得我燒,便道:「你若要,便盡數拿去。若留得一本,還是要燒!」說罷,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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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回房,小梅端上一碗米飯,一碟青菜。自那日官府來抄家之後,幾乎沒剩下什麼銀兩。小梅將夫人以前賞的耳帽當了,勉強撐持了幾頓飯菜。想來小姐以前雖不是錦衣玉食,可也是有滋有味,今日這青菜白飯,全不得體面,正心下內疚。忽見昭雪左手端碗、右手持筷,一口一口吃將起來,心裡說不盡的安慰。

原本昭雪一口也吃不下,忽然想起母親日日來囑咐她好好吃飯。如今,娘在獄中,生死未卜,怎還能勞她牽掛?便不管什麼,填飽肚子,好叫她放心。

思量間又扒了幾大口,忽然又記起昨日她娘臨走前千叮萬囑,舐犢情深,而自己竟背叛爹娘,還有何臉面做人?!當下胃中一緊、心裡一揪,盡數嘔了出來,再難咽下。

小梅見狀,忙伸手梳理她背。兩人正心思焦慮,忽聞院中有人道:「尚書大人有令,著昭雪姑娘到刑部問話。」昭雪一驚,手心一抖,一碗白花花米飯灑在地上,好生可惜。

「現在便要去麼?」外間童子道。

「正是,快些出來,休叫大人等。」昭雪只好起身向外走。

小梅雙手按住她雙臂,雙目凝淚,直皺眉搖首。昭雪右手一掃,她兩手便著了空,望著她家小姐去了。

童子欲同往,被那公差粗臂一攔:「你等留下,走!」喝罷,領著昭雪走了。

童子回首,但望見小梅扶門遙望,雙目含淚,便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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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被帶到刑部一個地下室。

牆上有小窗,微透日光;石室深處有火光,不時傳來拷打呻吟之聲。

正戰慄害怕之際,頭頂石階上出現一位公子,一身白色蟒袍,相貌未脫稚氣,年齡與自己相仿。只見他稍一皺眉,隨即提衫下來,並不落座,只對昭雪一拱手,道:「昭雪姑娘有禮,在下慕容玉林。」

昭雪點了下頭,無心回禮。

那少年公子心下一陣奇怪,倒也不計較:「一會子問你話,一概說不知道即可。若問起你父女關係,只道他常打你、甚嚴厲,半句話搭不上。」

昭雪心下一奇:他不是來問話的?反倒教我口供,莫不是來救我的?當即問道:「公子是來搭救小女的嗎?」玉林笑道:「正是!」昭雪心頭一熱,剛想求他相救爹娘,忽的想起那惡人誘供時,不也這般慈眉善目、好言相勸麼!便又冷下來,道:「不知公子為何要救小女?」

玉林道:「我受人所託,要向小姐打聽一個人。」

「什麼人?」昭雪道。

「納蘭庭芳,小姐可曾見過?」玉林道。

「不曾見過!」昭雪道。

玉林心下失落,忽而了然,道:「只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公子,個子比我偏高,面相英俊,身材修長,或可喚作其它名字,小姐可有見到過?」昭雪思來想去,並不曾見過,便直搖頭。

玉林公子顯是急了,踱步生風,忽的停下,又道:「小姐放心!你便說與我聽,我定保你出去。只是事態緊急,求小姐速速告知在下。」昭雪又搖頭,直急得玉林抓耳撓腮,發誓道:「小姐若告知,我發誓,定保小姐出去,有違此誓,不得好死!」

昭雪微微嗔怒:「我是未出閣的姑娘,怎會認識什麼公子。」

玉林見她真不知情,登時惱怒,踢翻一排長凳:「好個景陽,竟拿我尋開心!豈有此理!」

昭雪轉過頭去,任他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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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斜上方的鐵門開了,石階上撲落落走下來十幾個人,分與兩側站立。門外亮光裡慢慢走進一個瘦高人影,精幹狠戾,蓄著鬚子,面如鐵紙,年過半百,一身官衣,緩緩下來,正是刑部尚書鐸克齊。

鐸克齊發現這裡立著個不速之客,道:「原來玉林公子也在。本官來的恐怕不是時候了。」

慕容玉林恭恭敬敬一拱手,道:「見過尚書大人!」

鐸克齊又道:「叛軍戰事緊急,玉林公子卻還在這裡。」玉林知道他惱庭芳棄他女兒、無故逃婚失蹤之事,不願同他硬碰,只道了聲「告辭」,便上得石階出了地室。

原來,大小月兒婚期本在同一日,但因小王爺反對納蘭氏與鐸克齊聯姻,一氣之下不知所蹤,是以推到十五日後,現下,武平王府已如熱鍋上的螞蟻,亂作一團。老王爺納蘭容若也已多日未得安寢,此其一也;二來,祁連山周邊已集結不少叛軍,王上日夜憂心,便令納蘭庭芳引兵清剿,老王爺哪敢據實以告,只推脫是忽染惡疾,臥床不起,恐是疫病,不敢出門;私下裡聯合了幾家子密黨姻親與舊部下屬四下搜尋,萬望綁了那不孝子回來,要殺要剮,全憑王上和鐸克齊處置。

話說玉林那日正憂急如焚,獨自飲著悶酒,忽然,一鋼鏢飛過,插在柱子上。取下一看,是一張字條,上面寫道:「欲尋小王爺,須問鶴亭書院昭雪小姐。」看那字跡,好生眼熟,當即扔在地上,起腳踏碎,怒叱道:「好個景陽,做得什麼破曲子,還敢出頭挑釁!」說罷,牆內牆外翻了幾個來回,也沒見個人影。自知景陽實力遠勝於他,可與庭芳一比,恐怕早已跑遠了,又覺得他提供線索,應不是惡意,當即便去了孫嚴芳家中,是以有了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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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玉林走出刑部大門,總覺不妥,忽然一拍腦袋:「不好!」飛也似地奔將回去,踢開鐵門,向下一望,果然,那姑娘被人按在桌上,面如白紙,叫聲淒涼。

原來是鐸克齊強要她將幾個無關痛癢的人與她父親扯上聯繫,一同問罪。她父親本就冤枉,更沒來由去陷害無辜的人,便不從。不從好說,便即用刑,玉林趕到,正是時候。

玉林見狀,喝道:「住手!」

隨後,向鐸克齊一拱手,道:「尚書大人,我向您要個人,可否?」

鐸克齊也道:「玉林公子,本官也向你要個人,可否?」

玉林當然知道他要的是誰,便道:「他若回來,我自當說服得他;他若不回來,我,怕也沒辦法。」其實,他便早答應了小月兒要說服庭芳,但他人已不見,又說得誰去。

鐸克齊又道:「本官只要你那前半句話!」說罷,一擺手,眾人鬆開昭雪。她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再加上恐懼壓迫,身子發軟,腳步蹣跚,十幾個台階上了老半天。

玉林道:「那便多謝了!告辭!」說罷,帶著昭雪離開。

孫嚴芳在旁邊拱手道:「大人,放走了這丫頭,誰來作證人?」

鐸克齊斜睨了他一眼,道:「虧你辦了十幾年的差。這點事也用我教!」

孫嚴芳當即會意,著人到牢裡提了幾個犯人作橋,竟硬生生把那幾個不相干的人同昭鶴亭這等重犯扯上了關係,論一同罪。那幾個人,多半是與鐸克齊政見不和者,有不少人參過他的本,也有一些是偶有不和,在朝堂上罵了幾句,拂了鐸老的面子。藉此一案,殺光斬淨。鐸克齊飲了口茶,頓覺心底大快,腋下生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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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