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天地清明引(169) 東流水-各方攤牌5

明人繪《出警圖》局部,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公有領域)

第九章 各方攤牌(5)

王庭。

納蘭步下雲階,腦中迴蕩皇甫之話:「叛軍餘孽,今日午時,就地問斬。」一路無話,回轉武平王府,永延奔將上來:「王爺不好了。昨夜鐸克齊將側福晉抓走了,福晉去求放人,現下未歸。」

「什麼!」納蘭大驚,捉住永延領子,提將起來:「怎會如此?」永延勉力道:「哈、哈爾奇……禁曲之人……」猛然醒悟,納蘭右手一鬆,永延落在地上,喘著粗氣:「王爺,現下怎辦?」便在此時,宮內有人傳旨:「王上手諭。」

永延跪地,納蘭坐於中堂。永延急道:「王爺,王爺……」納蘭依舊不動。

小太監取出一封書信,宣讀道:「令納蘭庭芳,監斬叛軍禁曲之人。王爺,這是名單。」說話間遞與納蘭。納蘭也不接旨,神思恍惚之間,竟端茶來飲。小太監無奈,只好打開宣讀:「丁山、薛涌、連雲飛、翟永……昭雪。」

宣讀完畢,小太監闔上書信:「王爺,接旨吧。」

納蘭飲著清茶,靜坐於堂,不言不語。

「王爺,接旨啊。」永延道。

納蘭不予回應,小太監手足無措。於此,僵持個把時辰。永延停下踱步,抄了手諭,令小太監下去。急道:「王爺……再不可違抗王令,小心殺身之禍。」

納蘭不語,心內卻似明鏡:「選擇……為何要逼我,做下選擇……」耳畔永延語聲:「王爺,豈可因一女子誤事,令武平王府數十年功業蒙羞?!」

「父子之情、君臣之義,當真可以放手麼?然則,只為成全這份所謂孝義,便要違背良心,連自己也要失去,是否值得?」納蘭捫心自問。種種回憶歷現腦海:

「老王爺一生忠勇,實乃國士無雙,尚落得此境。庭芳,你莫再如此。」

「你不是沒有選擇,而是心有太多顧慮,無法捨下。」

「王府一脈,重任壓肩,望吾兒堅承之,為父在天之靈,可告慰矣。」

「我明白,這是我一輩子的責任!」

「孤給你,武平王府永世的榮耀!」

「王爺……王爺……」永延急喚,納蘭抬首:「幾時了?」

永延道:「還有半個時辰,便是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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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冷水覆面,昭雪未及驚醒,便被拖出牢房,押赴刑場。刑場之上,幾位義軍頭領,經受嚴刑拷打,引頸待戮。連雲飛抬首,但見周圍百姓濟濟,讓出道路。囚車駛入,竟是側福晉昭雪,登時大聲叫喊:「側福晉、王爺、王爺救命!」腦袋挨了一記,登時天旋地轉:「該死的納蘭庭芳,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囚車卸下,昭雪被拉扯上刑台。此台早已飲過無數英雄、百姓之血,暗紅木板散著腥臭,令人作嘔。肩上重壓,無力反抗,昭雪跪落在地,環視四周:「呵,爹爹娘親赴死之時,也是如此麼?」昭雪心神受創,竟痴痴笑將起來。

孫嚴芳拱手道:「大人,時辰已到。」

鐸克齊捋著鬍鬚,看看日晷,道:「監斬官還未到,再等等。」

孫嚴芳拱手催促道:「大人。昨夜玉林統領圍剿叛軍之時,多有漏網之魚。大人,久則生變啊!」

日光耀眼,鐸克齊捋著鬍鬚,道:「再等等,老夫就不信,武平王竟敢抗旨不來。」

「是。」孫嚴芳無奈,立定原地。

哈爾奇走將近來:「孫大人。」

孫嚴芳一怔:「兵馬總司,怎會來此?」

哈爾奇道:「王上說今日斬首叛軍,為防有人膽敢來劫法場。」

孫嚴芳點了點頭,道:「叛軍頭目風軒逸、鄭笑笑皆漏網,不可不防。」哈爾奇轉頭看向法場,只見一人面熟,竟是連雲飛,登時冷笑一聲,道:「為何還不行刑?」

孫嚴芳道:「尚書大人要等監斬官。」

哈爾奇道:「誰人,竟敢藐視王令。」

「武平王納蘭庭芳。」孫嚴芳道,哈爾奇心下一凜,皺眉心思片刻,道:「不宜再等,速速行刑。」

「你對尚書大人說去。」孫嚴芳道。

哈爾奇斜睨其一眼,走上台階,對著鐸克齊附耳云云,鐸克齊臉上變色,擲出竹籤:「行刑!即刻!」

「行刑——」衙役高聲長喝,周遭鴉雀無聲,炎炎烈日之下,頗為詭異。

劊子手得令,大喝一口烈酒,噴在長刀之上。屠刀高舉,泛著凶光,起落之下,眼見腦袋落地,忽聞響箭破空,戰事一觸便發。

劊子手倒身血泊,刑場之上,躍上數人。為首者雙鬢斑白,神采奕奕,正是劍聖風軒逸。哈爾奇邁上一步,大喝:「放箭。」箭雨八方齊放,眾人持兵抵擋,將一眾犯人團團圍在垓心,百姓四散逃命。人群驚鵲之間,但見一輛馬車,霍霍而來,義軍頭領齊清大喝一聲:「上車!」義軍見狀,連忙突圍,便有兩人躍上馬車。

齊清手持單刀,劈開冷箭。忽聞一聲嘶鳴,心下不妙,回身一看,馬身已中數箭,不支倒地。待斬義軍雖得自由,然身受重傷,不得施展。營救之人分作兩方,一方擋箭,一方救人。箭雨方停,但有無數朝軍衝上,恰如排山倒海,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叛軍自投羅網,眾人與我殺盡!」哈爾奇一聲大喝,但有無數兵馬,蜂擁而來。

「陷阱!風大俠快走!」丁山喝道。

風軒逸心神大怒,喝道:「眾人不可放棄希望,與我一同殺出!」說話間,又於法場之上,解救兩人,扔下台去。回身之間,但見熟悉面孔,登時一驚:「昭雪!」昭雪並不認得此人,心下莫名,忽覺長劍過身,鐵鏈盡斷。「義妹,無恙乎?」看其眼神,好似熟悉,立時脫口:「義兄!」

「走!」風軒逸捉住昭雪胳膊,二人一同躍下高台。

「來人,莫叫犯人跑了!」鐸克齊大聲呼喝,孫嚴芳舉刀,率眾衙役進攻。

兵部軍隊訓練有素,邊戰邊收緊戰團,不至片刻,已將義軍眾人連同嫌犯,統統圍於垓心。「風大俠,現下如何?」薛涌身負重傷,右手提刀,雖不能殺敵,也可自保。風軒逸眉心一皺,喝道:「殺出生路!」

但聞將令,義軍眾人齊聲一喝,士氣大振,奮勇突圍。

然則,雙拳難敵四手。朝軍收網愈緊,近有刀槍,遠有冷箭,丁山身重數箭,倒落於地。「丁山!」風軒逸大喝一聲,一腳踢開朝軍,回身相顧,卻被丁山捉住雙手:「大、大寨主,快走……快走……」薛涌身負重傷,頭腦迷亂,只見丁山已死,眾人但為救兄弟,接連受傷,無人沒有掛彩,登時心下一慟,拖著兩條斷腿,推開齊清:「不要管我,走啊!走啊!」

「大寨主說,要走一起走!」齊清大喝一聲。

薛涌一愣,忽地眼中微微閃爍,嘴角滴下血來。齊清連忙拉住,低首一看,薛涌身上插著一把長刀——竟然自盡身亡。「傻子!」齊清大喝一聲,止不住的血流滿地,喚不回的昔日同袍。朝軍圍剿之勢,恰如天羅地網,無人生還。

戰事慘烈,救人者、殺賊者,交織成一道血網,天地皆染成紅色。人群簇擁之間,昭雪身在暴風中心,前所未有之平靜;人牆之外,狂風驟雨,驚濤駭浪。血濺滿地、滿身、滿眼,腦中茫然一片:「結束吧,就在這裡結束吧。顛沛的人生,殘酷的世道,都結束吧……」閉眼之間,一切皆空的無盡黑暗;睜眼之間,永無終結的殘殺屠戮。

昭雪忽然撞上一人,被捉著胳膊轉過身來。連雲飛大喝一聲:「毫無信義之人,教爾替夫受死!」舉刀之際,只見昭雪茫然空洞的眼神之中,閃出一絲光亮——躍馬疾馳,愈漸趨近——連雲飛大驚,轉頭來看,竟是納蘭庭芳。

「王爺來的正好,快將叛賊一網打盡。」哈爾奇大喝一聲,豈料眼中王爺,馬背開弓,離弦之劍,竟入眼而來,自認將死,大駭之際,閉眼之間,只感腦袋冷風嗖嗖,睜開眼來,地上落著花翎官帽,哈爾奇大駭。

納蘭庭芳自領神機營騎兵,衝入戰團,為義軍開出一條血路。但見叛軍之中一人,髮髻散亂,正是昭雪,登時一愣,避開視線,對上永延雙眼:「王爺,當真衝冠一發為紅顏,世襲爵位、同袍兄弟,都可不要?!」

「讓開!」納蘭內力陡升,紫金槍下,永延刀現缺口,卻依舊半分不讓:「王爺,難道欠其人乎?何以失智如此?」

納蘭無奈闔目,道:「就當是我欠她的吧。」說話間,震開永延長刀。槍風過處,所向披靡,義軍周圍兵士盡皆倒地。

「奪馬!」風軒逸大喝一聲。義軍眾人會意,但奪騎兵之馬,紛紛離去。

「齊清!」風軒逸大喝一聲,躍至其人身旁,劈開生路,奪馬而逃。昭雪尚在垓心,眼見眾人離去,再有長刀臨身,危急之刻,面前閃過一柄利劍,薄如蟬翼,輕靈迅捷。黑衣蒙面人劍法如行雲流水,兵士不敢近前。

「是……玉林。」納蘭心道,擋開數支臨身長矛,撂下一個兵士,利鞭一抽,快馬即刻向玉林奔去:「帶她離開!」納蘭喝道。玉林會意,翻身上馬,長鞭一卷,但繞昭雪腰間,提上馬背,刀林撲空。

千軍萬馬之中,豈容閃神?納蘭回神之刻,長槍入胸,鮮血直流,痛入心扉。舉掌握住,只餘槍柄,一尺槍頭皆沒入胸中。槍柄盡頭,正是鐵面閻羅——鐸克齊:「納蘭小兒,竟敢為一罪犯,兵劫法場,可還將老夫放在眼裡!」雙手猛力後撤,長槍離身,血濺三尺。

納蘭面如紙白,提手捂住傷口。五指之間,血流如注。「王爺!」永延大喝一聲,回馬不及,眼見冷箭齊放,萬箭穿心。

一代將帥,離鞍落馬,沙塵裹屍,人世終盡。

詩云:

不世梟雄敢爭鋒,所向披靡踏狼煙。只為少時一枝恩,遮目助惡昧良知。

愚忠豈是孝與義,一妻忠貞一妻離。驚死夢生惟苦嘲,英雄長嘆路遙遙。

眼神迷離,望斷長空。納蘭神識將失之際,但聞細聲入耳:「庭芳——庭芳——」漸行漸遠,終至天邊,消失雲端。昭雪清淚淋漓,雙目婆娑,但見長槍入胸,萬箭穿心,死生之刻,方知早已——情根深種,深恩難負。

「啊……」永延雙目充血,舉刀要斬鐸克齊,豈料暗箭難防,身後孫嚴芳刀起頭落,只餘奔馬殘屍,亂衝一陣,倒地而亡。

「大人,現下怎辦?」兵士稟報哈爾奇。武平王法場殞命,永延身首異處,哈爾奇一時發蒙,不知所措。

「追!」孫嚴芳厲聲一喝,領一隊兵馬,追擊而去。(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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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