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世界

連載:最後一個獨裁者的冬天(十二)

2004年1月22日

年初一奇冷。一大早去和那些老部下套熱乎。這些人好騙,和他們一塊坐

下敘敍舊,說說那些陳年罐子底封的老事,他們頓時感激涕零,捉住我的手不放,什麼體己話都出籠。感覺一旦回來,下面的事好辦,老子要他們往東沒人敢往西。等到吃年飯,人人喝了毛苔五糧液,紅著老臉熱絡話奉承話說盡,最後鋪了灑金宣紙磨了硯一定要讓我題筆寫詩。他們倒知道奉承人,明白我生平就愛做詩給人看。寒窗十年,那書不是白讀的。滿腹經綸總該有露一手的時候,何況這老掉牙的國家有個不成文的老規矩,凡是皇帝不免肚子裏有些墨水,不會吟詩作畫,那不能不算是個缺陷。皇帝不會吟詩算不上好皇帝,即便是亡國的衰皇帝李後主,人們也為了他的詩而忘記他的懦弱無能。

到今天線裝書早拋入茅廝坑,哪個國家幹部有這樣的看家本事?難怪這主席只有老子做得上,當年老子登台一撤嗓門人人驚豔,寫起詩來更是把那八老捧得高高吹到心坎裏。登上皇位,當眾揮毫的機會更多,那些奴才知道老子的脾氣,每到一處少不掉這節目,那大筆一揮的感覺像蜜直從頭頂澆下來。十三年下來這國土遍布老子的墨蹟,這些人信這些,把漢字看作什麼神聖的東西,鑄成金字做個大匾額門前廳裏掛著。老子的墨寶懸遍中國,這是件小事?能這樣當場揮毫絲毫無懼的領導現在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就憑這,誰也甭想爬到老子頭上。

上個猴年矮子南巡,把改革開放的馬達加速度推進,人人給吃了劑定心丸,卯足勁朝前奔,奔小康,直到今天。那可是整整一輪。這一輪是老子的天下,整個國家翻天覆地,老子探囊取物如入無人之地。要我說,這國家,全世界沒有比它更古怪的國家。這諾大的國土,多得嚇人的人民都是國家資產,雖說死了絲毫不足惜,活著的時候這些老百姓的利用價值不小。老百姓,光瞧這三個老實巴拉土得叫人見笑的字就明白這老百姓是怎麼回事。老子要他三更死他不敢等到五更。告訴他受委屈的時候大聲喊兩聲有罪他決不會吭半聲。他們一輩子做牛做馬,雖說攢的少得可憐,窮酸,人一多起來積沙成塔倒也可觀。甭看他們身子骨瘦弱,他們住的土屋寒蹭颳風兼漏雨,種的地貧瘠多沙石,但看西北東南四處那些梯田筆直通到山頂沒一寸地落下,你就明白十四億人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經年累月累積的資源夠老子揮霍幾百輩子。唐朝那宰相糊塗,竟然向皇帝進諫把金樓銀樓往宮裏面建,別建在宮殿牆邊,「怕百姓見了傷心。」傷什麼心?這些老百姓老子還不明白?領導的房子越豪華越是他們的驕傲,領導的日子過得越舒坦他們越感到與有榮焉,這就是他們腦裏的邏輯。那年巡視陝西時坐在一家農民院子裏,村長就是這麼親口向我轉達的。穿西服臉皮體面的村長說話的時候,那瘦得擠不出一絲肥肉的老農民端坐在矮板凳子上咧嘴傻笑,露出一嘴爛黑牙。

轉眼又是猴年,給他們寫點什麼?難不倒老子。大筆一揮,一首詩擲地有聲。詩成曰:

「猴年一輪瑞雪藏,春來一枝梅花顫。鳥盡弓絕從天落,中國異象驚宇宙。」這詩猶如神來之筆,老子寫詩從沒這麼得心應手。它是什麼意思?讓那些

倒楣的記者學者們煩心去。

※ ※ ※

1月23日

從前老覺得自己是面對一片廣大的虛空,我的意志向外擴散,碰不到哪怕一面牆壁遮攔,在這諾大的國家馳騁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山初看牢不可破,一掌劈下去破如麵粉渣。這冬天不明白為什麼,老覺得有什麼在空間裏高高升起,擋住我的去路。像是一面牆,卻是移動的,升高下降改變尺寸。不,它更像是座無形的山,冉冉在我頭頂升起,壓住我,使我的意志無法伸展。那山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大,是誰在堆砌這座與我為敵的山?

過去老覺得這國家沒人,有的不過是些奴才,貪生怕死的幹部。少有的幾條漢子也都很快看清形勢,不要多久就識趣地把那只企圖阻擋我的手臂縮回去。而女人,那是壓根不需要考慮她們,中國的女人纏足整整一千年,豈是這短短幾十年就能解放得來?要這麼相信的人就低估了咱們陰魂不散的祖先的能耐。女人,那從來是老子的玩物和敵人。她們屬於另一類人,只要劃清楚界線,我們這種人壓根不需要去擔心。這個歷史考據過,從前和現在都是如此,沒有絲毫改變。那些改變只是自欺欺人的表象,騙騙那些自以為先進的女人,就瞧建國以來哪個女人登上天安門城樓?那一兩個不過是幌子,當花瓶使,做什麼還不是聽黨行事,瞧男人眼色?所以女人,我們絲毫不用擔心。

但這半年來這唯我獨尊的感覺像被淘了空,老覺得有人扯我後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立在前面,懸在頭上,破壞我一切行動。是誰移來的山?這不可能,我很確定,這國家死的死,關的關,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骨頭被融化掉的,脊骨沒長齊全的,門牙、脛骨被打斷的,一句話,沒有人了。坦克壓過廣場後就一直是這個態勢,哪裡跑出來的整座山?它有一股氣勢,像國土裏的一座座高山峻嶺:泰山、雪山、崑崙山,那些不像遍地的老百姓一般畏縮的巨山。是誰把它移到我的頭頂?

※ ※ ※

1月25日

過年這些天頭疼欲裂,像有把斧子砍它。就連和甯兒幹活時也不饒人,她

把她那身子躺在那兒斜著雙媚眼古怪地瞅我,老子一肚子窩囊沒處說。是誰在敲我的喪鐘?我走了,這國家還算是個國家?他們打錯算盤了。頭痛錐心,恨不得拿它撞牆。

一睡就發噩夢,那幫人變得簡直是大得夠不著邊。他們發出的光越來越強烈,照著我的眼睛快瞎掉。這到底是誰的斧子?末日到了,我的末日到了。這個冬天很快見底。@(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