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曾穎:民工之死﹝第十一章﹞

【大紀元6月6日訊】編者注: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陽市被評為“優質工程”的中華樓剛剛竣工,就由于偷工減料而徹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喪生。這部小說在大陸形形色色“風花雪月”和“鴛鴦蝴蝶”派作品風潮中被拒絕發表和出版,但在本報編輯看來卻是近幾年來反映中國底層民眾困苦為數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筆調,揭示了中國大陸農民工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我們希望,這部作品能夠引起讀者對中國農民工權益和處境的關注與思考。原文沒有題目和章節,現題目為編者所加。

**********************

**********************

第十一章

  半個月後,陳二嫂的病好了。出院那天,陳二狗特意借了一架拉水泥的板車,拾輟乾淨,去醫院接她。回來時,路過菜市場,陳二嫂說:這次得病多虧了大家,得買點東西感謝大夥一下。這天正逢陳二狗心情好,破例聽了老婆的話,回來在市場上巡行了幾趟,才決心買兩斤肥肉和一大捆萵筍,他說:好久沒吃紅燒肉了。嘴裡咂吧出一陣水聲。

  工棚裡難得有甚麼喜事。陳二嫂出院無疑算一件。大夥兒興高采烈,特別是陳二狗像太陽從西邊出來般的慷慨,使大伙喜氣之中又加了幾分歡快。毛子和小福搶著幫梅枝削菜洗肉去了。自從梅枝來了之後,兩個毛頭小伙子比以往勤快了一百倍。

  這天夜裡,失蹤了很久的詩人張士比亞也回到了工棚,他在外面找到了工作,據說是在一家報社當記者,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跟他喜愛的文字工作沾上了邊的,他看來也有些意氣風發,穿著一套新衣服,拎著酒和燒鵝還有一大堆水果,像個榮歸故里的人那樣滿面春風地回到了工棚。

  有酒有菜,工棚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而歡快起來。有人提議說工棚裡太悶,咱們到外面吃飯。大夥一致歡快地響應了。儘管工棚可以為我們遮雨,但它同時也擋住了我們熱愛的天空。

  梅枝和毛子等人燒肉去了。陳二狗耿二爺等人抬來兩塊預制板,疊在一起便成了一張長長的條桌。有人找來掃帚,使勁地將桌面上的灰塵掃乾淨。大伙又七手八腳搬來一堆堆紅磚當板凳。最後,各式各樣的碗和飯盒擺了上來,這些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器具裡都斟上了酒,張士比亞買來的菜用塑料口袋盛著,陳二狗買回來的肉索性連鍋一起端了上來。桌上的菜和人們的臉上都散發著喜氣。工棚裡好久都沒這麼熱鬧了。

  我們做完一切準備,開始入座的時候,東邊的天空上,一輪明月像驚奇的眼睛一般窺視著我們。而西邊的天空中,遙遠的樓群背後彷彿正有一支吸水槍,正將落霞的殘紅一點點吸走。在這樣的餐廳裡吃飯,天是屋頂,大地是桌子,由不得你胃口不好。我們一邊聽著張士比亞講他採訪的經歷一邊喝著酒,吃著肉歡笑著。這很有點像在將沉的船甲板上開舞會,煩惱和災難離得儘管很近,但畢竟還沒有來,這樣氣氛下的歡樂,儘管悲涼,卻比任何歡樂還接近歡樂。

  毛子喝醉了,就扯起嗓子唱山歌:

  哥是山上一枝梅,妹是喜鵲天上飛

  喜鵲落在梅枝上,石□打來也不飛。

  毛子的嗓音有些沙啞,不知是酒還是甚麼原因,他的歌聲從沒像今天這樣悅耳動聽。

  梅枝也喝了兩口酒,臉紅樸樸的。小蘭拉她的手說:阿姨,你也表演一個吧。

  眾人齊聲應和:對,表演一個。

  不知是酒壯了膽還是別的甚麼原因,她短暫的羞澀之後,就站起身來說:我給大家跳支孔雀舞。

  我沒有想到,在梅枝土氣的衣服裡,竟然包裹著這樣一段舞姿。

  周圍的景物在5秒鐘之內崩潰了。連同石桌前看得發呆的人們。梅枝像在原野的星光下一般自由地揮灑著自己的舞姿。其實我們並不知道,自幼熱愛跳舞的梅枝,很多年前的夢裡或許就有了今天夜裡的情景。她渴望觀眾如同飛蛾渴望火。

  我的眼前,梅姿輕盈的身姿在飛。晶瑩美麗的光充滿她肌體的每一個部份,使她像一尊水晶石做成的雕塑,由裡而外散發著夢幻般的光暈。

  我的耳邊,是水聲,是巴烏淒情的獨奏,還有山石草樹和落葉擁抱大地輕柔的撲簌聲。我的頭有些暈,我知道碗中的酒還不足以使我產生這樣的感覺。唯一的解釋理由便是眼前舞蹈著的梅枝。

  舞蹈著的梅枝,時而像初春寒風中輕柔的柳枝,時而像冬天殘雪裡的梅。時而如疾風之中的行雲,時而像清泉之中靜靜的月。

  這樣的舞,照例是該在金碧輝煌的舞台和雷鳴般的掌聲中表演的。沒有,是舞台的不幸。

  在這樣的舞面前,我感覺自己像一頭正在吃著魚翅的牛,多少有些糟踏了東西的慚愧。

  梅枝在一串高難的跳躍中結束了舞蹈,臉上充滿了幸福。

  我們都唯恐掌聲太少,不足以表達心意,努力地把手拍得發痛。

  這是梅枝一生中得到的第一次掌聲。以往在山泉旁練習時,只能聽見水聲。如果被爹娘看見了,得到的極可能是罵聲。

  張士比亞口裡包著一嘴鵝肉忘了吞。一曲結束,才像從夢中醒來。他說:你是歌舞團來的吧。

  梅枝很尷尬地笑了笑。

  毛子趕緊說:她是……我們新來的炊事員。

  張士比亞努力將鵝肉嚥下去,眼睛鯁得透亮。他說:依你的水平,在這裡煮飯,簡直是暴殄天物。

  毛子聽不懂詩人說的是甚麼意思,但他感覺出詩人口吻裡有一種他贊同的意思,就附和道:是是是。挺……挺糟踐東西的。

  梅枝的臉紅得兩米之外感覺得到熱度。

  小福湊上前來說:張哥,你見過世面,給梅枝介紹個地方吧。

  不知是因為小福沒有叫他的綽號還是別的甚麼原因,詩人顯得很爽快。他說:我在採訪時認識幾個老闆,他們的夜總會正需要人跳舞,我去說說試試。

  詩人果然有本事,兩天後就帶走了梅枝。小福和毛子把他們送得很遠很遠,既高興,又難過。

(未完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