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簡愛(67)

Jane Eyre

  「那你錯了。你一點也不瞭解我,一點也不瞭解我會怎樣地愛。你身上每一丁點皮肉如同我自己身上的一樣,對我來說都非常寶貴,病痛之時也一樣如此。你的腦袋是我的寶貝,要是出了毛病,也照樣是我的寶貝。要是你囈語連篇,我的胳膊會圍住你,而不是緊身馬甲——即使在動怒的時候你亂抓亂拉,對我說來也是迷人的。要是你像今天早上的那個女人那樣瘋狂向我撲來,我會用擁抱接受你,至少既起到制止的作用,又顯出撫愛來。我不會像厭惡地避開她一樣避開你,在你安靜的時刻,你身邊沒有監護人,沒有護士,只有我。我會帶著不倦的溫柔體貼,在你身邊走動,儘管你不會對我報之以微笑。我會永不厭膩地盯著你的眼睛,儘管那雙眼睛已不再射出一縷確認我的光芒。——但是我幹嘛要順著那樣的思路去想呢?我剛談著讓你離開桑菲爾德。你知道,一切都準備好了,讓你立刻離開這裡,明天你就走。我只不過求你在這間屋於裡再忍受一個晚上,簡,隨後就向它的痛苦和恐怖訣別:我自有地方可去,那會是個安全的避難所,躲開可憎的回憶、不受歡迎的干擾——甚至還有欺詐和誹謗。」

  「帶著阿黛勒走吧,先生,」我插嘴說,「你也有她可以作伴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簡?我已告訴了你,我要送阿黛勒上學」我何必要一個孩子作伴?何況又不是我的孩子一—一個法國舞女的的雜種。你幹嘛把我跟她纏在一起?我說,你為什麼把阿黛勒派給我作伴?」

  「你談起了隱退,先生,而隱退和獨處是乏味的,對你來說太乏味了。」

  「獨處!獨處!」他焦躁地重複了一遍。「我看我得作個解釋。我不知道你的臉上正露出什麼令人費解的表情。你也同我一樣會獨處,你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在他那麼激動起來的時候,即使是冒險做個表示異議的暗號,也需要有點勇氣。他在房間裡飛快地走動著,隨後停了下來,彷彿猛地在原地生了根似的,狠狠地打量了我半天。我把目光從他身上轉開,聚集在火爐上,而且竭力擺出安寧、鎮靜的姿態。

  「至於簡性格上的障礙,」他終於說,比他的神態所讓我期望的要鎮定。「到現在為止,這團絲線還是轉得夠順利的,但我向來知道,會出現結頭和迷團,現在就是。此刻面對著煩惱、氣怒和無休無止的麻煩!上帝呀!我真想動用參孫的一分力量,快刀斬亂麻!」

  他又開始走動,但很快停了下來,這回正好停在我面前。

  「簡!你願意聽我說理嗎?(他彎下腰來,湊近我耳朵)因為要是你不聽,我就要使用暴力了。」他的聲音嘶啞,他的神態像是要衝破不可忍受的束縛,不顧一切地大膽放肆了。我在另一個場合見過這種情形,要是再增一分狂亂的衝動,我就對他無能為力了。此刻,唯有在一瞬之間將他控制住,不然,一個表示厭惡,逃避和膽怯的動作將置我自己一—還有他一一於死地。然而我並不害怕,絲毫沒有。我感到一種內在的力量,一種氣勢在支持著我。危急關頭往往險象環生,但也並非沒有魅力,就像印第安人乘著皮筏穿過激流所感覺到的那樣。我握住他捏得緊緊的手,鬆開他扭曲的手指,撫慰地對他說:「坐下吧,你愛談多久我就同你談多久,你想說什麼,不管有理無理,都聽你說。」

  他坐了下來,但我並沒有讓他馬上就開口,我已經強忍住眼淚多時,竭力不讓它流下來,因為我知道他不喜歡看到我哭。但現在我認為還是讓眼淚任意流淌好,愛淌多久就淌多久。要是一腔淚水使他生了氣,那就更好。於是我放任自己,哭了個痛快。

  不久我就聽他真誠地求我鎮靜下來,我說他那麼怒火沖天,我可無法鎮靜下來。

  「可是我沒有生氣,簡。我只是太愛你了。你那蒼白的小臉神色木然,鐵板一塊,我可受不了。安靜下來,噢,把眼睛擦一擦。」

  他口氣軟了下來,說明他已經克制住了。因此我也隨之鎮靜下來。這時他試著要把他的頭靠在我肩上,但我不允許,隨後他要一把將我拉過去。不行!

  「簡!簡!」他說。聲調那麼傷心,我的每根神經都顫慄起來了。「那麼你不愛我了?你看重的只是我的地位以及作為我妻子的身份?現在你認為我不配作你的丈夫,你就害怕我碰你一碰了,好像我是什麼癩蛤蟆或者猿猴似的。」

  這些話使我感到難受,可是我能做什麼,說什麼呢?也許我應當什麼也別做,什麼也別說。但是我被悔恨折磨著,因為我傷了他的感情,我無法抑制自己的願望,在我製造的傷口上貼上膏藥。

  「我確實愛你,」我說,「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但我決不能表露或縱容這種感情。這是我最後一次表達了。」

  「最後一次,簡!什麼!你認為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天天看到我,而同時要是仍愛我,卻又經常保持冷漠和疏遠嗎?」

  「不,先生,我肯定不行,因此我認為只有一個辦法,但要是我說出來,你準會發火。」

  「噢,說吧!我就是大發雷霆,你也有哭哭啼啼的本事。」

  「羅切斯特先生,我得離開你。」

  「離開多久,簡?幾分鐘工夫吧,梳理一下你有些蓬亂的頭髮,洗一下你看上去有些發燒的臉嗎?」

  「我得離開阿黛勒和桑菲爾德。我得永生永世離開你。我得在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環境中開始新的生活。」

  「當然。我同你說過你應當這樣。我不理睬你一味要走的瘋話。你的意思是你得成為我的一部份。至於新的生活,那很好,但你得成為我的妻子。我沒有結過婚。你得成為羅切斯特太太——應當名實相符。只要你我還活著,我只會守著你。你得到我在法國南部擁有的一個地方,地中海沿岸一座牆壁雪白的別墅。在那裡有人守護著你,你準會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決不必擔心我會引誘你上當一—讓你成為我的情婦。你為什麼搖頭?簡,你得通情達理,要不然我真的會再發狂的。」

  他的嗓子和手都顫抖著,他大大的鼻孔扇動著,他的眼睛冒著火光,但我依然敢說——

  「先生,你的妻子還活著,這是早上你自己承認的事實。要是按你的希望同你一起生活,我豈不成了你的情婦。別的說法都是詭辯一—是欺騙。」

  「簡,我不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你忘了這點。我忍不了很久。我並不冷靜,也不是一個不動感情的人,可憐可憐我和你自己吧,把你的手指按在我脈搏上,感覺一下它怎樣跳動吧,而且當心——」

  他露出手腕,伸向我。他的臉頰和嘴唇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我左右為難,十分苦惱。用他所厭惡的拒絕把他煽動起來吧,那是殘酷的;要讓步呢,又不可能。我做了一件走投無路的人出於本能會做的事——求助於高於凡人的神明。「上帝幫助我!」這句話從我嘴裡脫口而出。

  「我真傻!」羅切斯特先生突然說。「我老是告訴她我沒有結過婚,卻沒有解釋為什麼。我忘了她一點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性格,不知道我同她地獄一般結合的背景。呵,我可以肯定,一旦簡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她準會同意我的看法。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裡,簡妮特——這樣我有接觸和目光為依據,證明你在我旁邊——我會用寥寥幾句話,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你能聽我嗎?」

  「是的,先生。聽你幾小時都行。」

  「我只要求幾分鐘。簡,你是否聽到過,或者知道我在家裡不是老大,我還有一個年齡比我大的哥哥?」

  「我記得費爾法克斯太太一次告訴過我。」

  「你聽說過我的父親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嗎?」

  「我大致瞭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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