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锦瑟(62)

在中共迫害法轮功的19年中,遭厄运的徐万丰并不是个案,据明慧网不完全统计,参与迫害的有20,784人遭厄运,其中包括他们的亲友4,149人。(Pixabay)

听着这番话,朱锦脑海深处的一个禁区,仿佛被撞开大门,一直以来,她一种潜意识的自保,自动绕开所有关于雷灏的消息,现在,所有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汇总了,一次性地,全都呈现在她的面前。是的, 从前,她是个凶猛的小兽,是持妖行凶的阿修罗,她曾经毁了一个妻子的心和她的家园——是她犯了罪,她这个恶毒、自私,玩火自焚的阿修罗。后来她离开了,那对夫妻看起来也不曾好起来。雷灏和他的妻子,即使他们后来又多生了一个孩子,然而伤害就是伤害,背叛就是背叛,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原谅丈夫的移情别恋、金屋藏娇、绞尽脑汁只为和她离婚的耻辱——对她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这比放弃婚姻更难。她不原谅,又生了一个孩子只是为了更加牢固地折磨他。当然,她自己也没有好过,朱锦平时在网络上,财经新闻版块,常常也能读到关于这对夫妻的最新消息,他们在经商理念上,彻底地分道扬镳了,雷灏的公司是一个彻底的技术研发型的产业公司;涂静呢,则彻底从原公司离开,另立一个山头做商务网站,广告打得无处不在;又爱好投资影视、艺术展、画廊,她在采访里都慷慨表示自己喜欢艺术,愿意支持艺术。娱乐八卦也关注她,富有的海归名媛,时不时地拍到她和导演、艺术家们的约会照片,她喜欢和这类人来往,人们看起来也都乐意围着她打转,尤其是,她历来是个大方的金主。

而她自己与雷灏,曾经的那些往事,当初的爱不欲生、痛不欲生、恨不欲生,得不到又放不下时的不甘,刺他的那一刀,如今回首,往事像一钵被时间腌制过的咸菜,分不出哪些是曾经的青葱、曾经的青翠碧绿,哪些是粗粝的盐粒,哪些是不假怜惜的蹂躏的命运之手——最终都沉沦一体,是非对错已然分辨不清,无关紧要了,她苦涩而无所获益的一生,仿佛是另一个空间另一个生命脑子里纷乱的念头,投射在这世界上的影子,纷乱的、痕迹浅淡的一团影子,一下雨就没了,一落雪就全无踪影了,这就是她的一生经历。而只有对往事的嫌恶,还有深重的羞辱,偶尔还会充满她的意念,犹如泰山压顶,又犹如一列火车,嘶鸣着,冒着热气撞过来,再一次碾轧碎她单薄的尊严。

她记起来,在她刚刚见到雷灏这个人时,他曾以一种怎样的感人至深的形象,进入她的生活里,为她规划好一个充满远方和梦想的未来,为倦怠于剧团的集体生活向往远走高飞的她,量身定做了一个打马远行的未来。他的痴心,他的深情,还有发誓呵护她一生一世的诺言——结果,他骗了她,事实证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最终什么都做不到,而却会耗尽她的年华和真心。他和眼前这群人,他们是一样的。总是避重就轻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些热呼呼的决策总是罔顾真相和道义,逼人就范,饮鸩止渴。他们身居高位,有能力也有权威,诱惑她,说服她,促使她做出决定,从来没有告知过她真相和后来已经注定的结局,却在她不知所以的,被蛊惑的混沌中,将她的命运推到万劫不复的坏到底。

她当然是不会写的,他们要她落井下石,陷害邻居,以此换得自己脱身——反正邻居的篓子已经大如天了,多这一桩罪,也不会更多,她以此脱身,邻居根本不会怪她的。然而,她是不会写的,她会为此输掉的那些东西,友谊、信任、正气、忠义,看起来虚无缥缈,捕捉不到,可是,那是她生命的基石,是本心。而此时的这一面,犹如闪电一瞬间洞彻黑夜,够她将从前的雷灏、眼前的这一圈身居高位者,看得清楚。他们是社会的大多数,甚至是主体、决策者,然而,世上的事情都是坏在这班人的手里。因为他们失却本心,罔顾天良,搅乱了规则。

仿佛在那无限迢迢的远方,也仿佛是她的心深处,她听见了好些年不曾听见的,她少年时在艺校的那些铿锵、锣鼓、京胡、唢呐,次第响起,继而,构成磅礴的一片乐音,气势巍峨,她脑海里浮出当年习武戏《林冲夜奔》的一段唱辞: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这么多年来,万般滋味,回味起来,也只在这一句里了。她站起身来,举步离开那间会客室。她听到他们都在叫她,一声一声地,不罢休地。她走到门口,回过身,低眉垂目地,双手合拢,作了一个合十的手势,向他们答谢作别。回监室的路上,长廊上依然有明亮的热带阳光,刺人眼目。她却只觉得身前身后,满天飞雪,天地一白,自己是走向那风雪山神庙的途中的孤行客。(待续)

责任编辑:李婧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