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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255) 众生劫-龙纹玉佩3

战国晚期至西汉早期,龙凤纹玉佩(未完工)。(国立故宫博物院藏)

第二章 龙纹玉佩(3)

话说玄沙追杀皇甫之时,寒山集被毒姥姥调离,再折返来,只见尸横遍野,不见皇甫踪迹。报仇不成,竟令其人逃走,自责恼怒不已,下定决心,再遇其人,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心软。此后遍寻大江南北,三年来一无所获。

是夜,头枕哀伤,歇宿树林,梦回断崖,清风洗泪,惊梦而醒:“师父!”逸超尘眼神失望,叹了口气,拂袖而去。寂静林间,月华银纱,寒山集抹抹眼睛:“徒儿不能为师父报仇,让您失望……”回想三年来,每每梦见师父,都是这等失望神情,念及至此,寒山集不再歇息,提步再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日自一个沙弥口中得知,三年前有一皇甫姓人,于山上寺庙落发为僧。

“大仇能否得报,便在此一举。”寒山集提剑上山,秋风劲扫,风卷黄叶。

寺庙庭前,一个和尚,手持笤帚,扫着落叶。见到寒山集手按剑柄,合十道:“施主,您找何人?”

寒山集定睛,知其不是皇甫亦节,松了剑柄,道:“敢问,可有一位姓皇甫之人,在此出家为僧?”

和尚道:“既已出家,便已斩断尘缘。寺中并无姓皇甫之人,施主若无意上香敬拜,请回吧。”寒山集无奈,行至一旁,道:“吾便在此,总能等到其人出来。”

“施主请自便。”和尚鞠了个躬,拾起笤帚,回返寺院。

日上三竿,不少人前来上香,一个瞎子,手里拎着竹棍,行至庙门前,摆好小桌,便有人上前解签。口中尽是胡诌,却将那面前人骗得焦急不耐。

寒山集听得心烦,再观众多上香之人,不是求名便是求利,心中更感烦闷,心思:“何苦在此傻等,皇甫实为狡诈,若是跑了怎办?”即刻提剑,悄然跃至房顶,进入后院。

空空无人,只有一个老沙弥,于井边挑水。寒山集轻手蹑脚,查看几处,皆无皇甫踪影,心道:“或许是那小沙弥搞错了。”跃上屋顶,翻墙离开,抄小路下山。

树丛掩映,数人抄着镰刀斧头,口中污言秽语,上山而去。寒山集眉心一凛,转念又想:“大仇未报,何苦管此闲事?”径自下山。

那一伙人到得寺庙,便开始打砸抢烧,院中沙弥、和尚惊慌失措,抱头逃离,仍不免追杀,至死方休。

“赤书说了,尔等宣扬迷信,斗争斗争再斗争,消灭消灭再消灭!”领头之人喝道,抄起长凳,砸得方丈脑壳出血。

话说寒山集行至山脚村庄,却见家家门户紧闭,好容易寻了一处茶摊,要了碗面吃。

“大娘,您这面有时间了吧。”寒山集道。

那老妇道:“有的吃就快吃吧,赤衣党来了,都要充公啦。”

“充公?什么意思?”寒山集道。

“跟个外人啰嗦啥,小心是赤衣党奸细,告密咋整。”老妇被儿子拉回屋内。寒山集无奈摇首,皱眉吃完面,放下几个铜板,正欲上路,心下又想:“未见到那皇甫姓之真人,若是错漏,该当如何?”念及至此,掉头又回返寺院。

院门倾圮,几个沙弥,扶着受伤的和尚,暂且将息。余下之人,收拾残局。寒山集凑近一看,那解签瞎子早已没气儿,遂转入寺中,四下找寻。

“别拜了,佛都没了,还拜什么。”方丈嗓音沙哑,指着院内佛像,其头已被铲掉,身躯推翻在地。

“石像毁了,佛还在。”熟悉音声,听得寒山集一愣,久久未敢回首。一个小沙弥合十道:“施主你不是要找皇甫吗?他便是。”说罢,跑去一旁,抱起断木,送入伙房。

“皇甫……亦节……”寒山集不可置信,眼中竟现晶莹:“三年了,踏破铁鞋,从无觅处,本以为再无可能,却在此……”扼腕摒息,奔至后院。

空荡院落,散落几处残骸。一个老沙弥提桶落井,打了五桶水,灌入水缸:“满喽!”俯身拾起秸秆盖子,欲盖水缸,却见双脚并立,鞋底磨破,满是泥土。抬眼一望,见是寒山集,眼中既无惊恐,也无恼怒,起身淡淡道:“施主,可是在寻贫僧报仇?”

利剑直指,发落花白。寒山集举剑欲刺,皇甫亦节双手合十,嘴角浮现笑意,似是等待解脱。忽然,小沙弥跪倒在地,抱住寒山集,哭道:“施主,您杀了他,也便杀了吾等吧。”

“为何?”寒山集皱眉道。

旁边几个和尚,闻声赶来,一人道:“方才,若非了断师兄,吾等早已被那赤衣党杀害。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哼……”寒山集冷笑一声,道:“你们佛门,不是总讲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此人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吾今日便是前来了断。”

众和尚哭跪求情,寒山集眼看皇甫,冷笑一声,道:“三年前,你用百姓挡箭;今日,又找来和尚求情。哼,寒山集再也不会上当了。”

皇甫合十,道:“缘生缘灭,潮起潮落,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众人不必替吾哀伤,有道是:‘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1]’”闭目合十,静待裁决。

寒山集静立当场,持剑未落,内心两我,自相博弈:

“杀了他,为师父报仇。从此天高海阔,不再于仇恨枷锁,困顿半生。”

“眼观其行,心观其人,从前毒心恶意全无,竟似陌生一般……曾经皇甫消逝,已然变作他人,吾还能再下杀手么?”

静立半刻,无动意止。

皇甫睁开双眼,道:“施主若不动手,吾还要劈柴烧水。”说罢,向着柴禾堆而去。

“你还想逃么!”寒山集大怒,横锋拍于其背,皇甫一个踉跄,摔倒于地,索性盘坐,道:“施主既然心意已决,吾自不躲避,愿以身偿恶业,替此前众恶赎罪。”说罢,端坐合十,自念心经。

夕阳西下,秋风转凉,古刹庭院,黄叶飒飒。

讨债复仇之人,纠结两难,痛苦至极;身负仇债之人,临死坦然,平心不起波澜。绝世颠倒,只因慧剑斩断心魔,洗尽恶念,自此善心充盈,再世为人。

“哗啦……”一声,利剑落地,心怀纾解:“救善亦是在灭恶。今日方知,师父此言真意。上天有好生之德,改过自新之人,网开一面。除恶务尽,非是人身,而在其心。”寒山集自语道。复仇心断,如释重负。恍然之间,夕阳霞光一点,仿佛看见逸超尘,面露欣慰佳赏之色,一身白衣,飘然远去。

“施主请随吾来。”了断起身道。寒山集随其入内室,了断取出一方玉佩,与一封书信,交予寒山集:“信中所记,乃是心毒之秘,并此龙纹玉佩,请替吾交予景阳。”

“景阳?”寒山集纳罕。

了断道:“景阳乃禁曲之主,尔一行向南,突破祸王红场,便可见到。”接过书信并玉佩,寒山集道:“如此要事,为何不早说……呵,你早料到,吾不会杀你。”

皇甫行至佛像前,跪地合十:“解铃还需系铃人,自造罪业自己担。你所放过之人,非是皇甫亦节,而是寒山集罢了。”

“吾自己?”寒山集一愣,脱口道:“尔不与吾一同走么,面见景阳先生?”

“缘生缘灭,潮起潮落,因果循环,自有定数。”皇甫敲起木鱼,继续念经。

寒山集拱手道:“保重,后会有期。”提剑离开寺院,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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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山。

雪漫山林,玉树琼花。景阳盘坐出定,稍作运功,半途而废,拭掉嘴角朱红,心道:“三年了,只恢复三成功力,心毒当真……”缓缓起身,打了个哆嗦,打开房门,方才发现,昨夜悄悄然间,竟落了偌大一场雪。

取了铜盆炭火取暖,棉布门帘掀起一角,钻进来个小雪人儿,睫毛头发上皆落了雪。玲珑打了一个喷嚏,景阳脱下小小斗篷,抖掉落雪,架在火盆旁烤干。

“又去哪里玩了?外面天寒地冻,过来烤烤火吧。”景阳道。

玲珑坐于火盆旁,抽噎一声,双眼发红,显然哭过。

“又去哪里惹事生非了?”景阳打趣道。

“吾才没有惹事生非!”玲珑喝道,随后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吾才没有做坏事!吾才没有做坏事!”蹬着小腿,好似受尽委屈。景阳哄劝一番,丝毫无用,只好取了铁锅,放在铜盆之上,做起饭来。

“这是啥?”玲珑瘪着嘴巴,眨眨眼睛。

“火锅啊。”景阳道,“待水烧开,在放里放青菜、豆腐……香喷喷……”

玲珑舔舔嘴唇,抹了把脸:“吾也要吃。”说话间,伸长脖子要看锅里,景阳连忙拦住,道:“方才发生何事?”玲珑脸上挂着倒月牙,眼泪“啪嗒、啪嗒”而落。景阳见其鞋袜皆湿,沾着泥土,故意道:“又与谁打架了?”

“吾才没有!你冤枉吾!”玲珑抖落身上棉布,双手用力抹着眼睛:“他们说姐姐是大坏蛋,吾是小坏蛋……呜呜……”

“哪个姐姐?”景阳往锅中添加青菜。

“就是姐姐啦!好厉害的姐姐!”玲珑泪珠成线,抹着小脸,望着外面:“雪……”

景阳心下恍然,道:“是玉玄雪。”

玲珑点了点头,眼睛巴望景阳:“姐姐才不是坏人!但是为什么他们都说,姐姐是坏人?”

“唉……”景阳叹了口气,道:“她不是坏人,只是做了些错事。”

“什么错事?”玲珑道。

“很大很大的错事,虽然她也是被别人欺骗,然则事情是她做的,所以逃避不了责任。”景阳道。

“很大的错事?”玲珑息了泪,道:“然后会怎样?”

“会受罚。”景阳出神道。

“受罚?严重么?” 玲珑皱起眉头:“以前先生打吾手板,也是很疼的。王姐也要被打手板么?”

“哈。”景阳笑笑,道:“一个人,如果做了太多坏事,就是坏人,虽然也会偶尔做些好事。”

“啊?”玲珑摸摸手心,道:“那吾以后,也会变成坏人么?打手板很疼。”

“玲珑是不会变成坏人的。”景阳道。

“为啥?”玲珑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看着。

“因为,真正的自己是不会变的。”景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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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日清早,玲珑打着哈欠,打开房门,隐隐幽香传来。披上斗篷,一路嗅着幽香凛氛,到得一处山崖。只见山石缝隙处,一株寒梅,迎雪盛开,粉瓣金心,阵阵清香。

“真好看。”玲珑趴在地上,伸直手臂,却不够长。往前蹭蹭,还是不够。再往前挪挪,终于摸到花瓣:“好香……”心下一动,黯然道:“好像,姐姐的香气。”出神之际,融雪成水,身躯一滑,跌入悬崖,手中还握着一株梅花。

“啊……”玲珑惊恐万分,以为将死,忽地天边一道金光闪烁,稳稳落在火凤背上。“小凤凰!哇……”玲珑抱着火凤长颈,吓得大哭。火凤放下玲珑,尖喙啄在头上,显然生气。玲珑取来瓷瓶,放入寒梅。

景阳缓缓而出,火凤见状,奔至其前,忽闪翅膀,好似抗议。白瓷如雪,红梅傲放,景阳见状,心下了然,道:“玲珑,火凤说以后不可攀高,小心危险。”玲珑看着一株梅花,忽觉孤单,走近其前,道:“你知晓怎样种梅花么?”

“你想种梅花?”景阳问。

玲珑点了点头,道:“吾要种好多好多梅花,这样它就不孤单了。”说话间,摸着瓷瓶寒梅,抬眼而望,睫毛忽闪:“请你教吾吧。”

景阳摇了摇头,道:“吾虽不会,但吾知晓有人会。”

“那咱们去找他吧。”玲珑笑眼眯眯。

“随吾来。”景阳带着玲珑,穿廊过桥,行至后庭一处阁楼,推门入内,一室典籍经藏,汗牛充栋。景阳道:“这里是书库,先人自有通晓种梅者,你在此寻吧。”说罢,负手而去。

“哇噢……好多书……”玲珑随手摸起一本,开始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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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邵奕行分化之计,挑动江南五大家族内讧,处死吴世桐,至此江南一盘散沙,再无反叛之能。即刻调转马车,转向西南。

一路饿殍遍野,怵目惊心,邵奕隐隐心痛。

到得江陵城,竟是一派歌舞升平。一墙之隔,内里盛世繁华,其外尸骨满路,煞是诡异。江陵城知府率众人跪地,将那右丞,如众星捧月一般,迎入府衙。

邵奕面色铁青:“城外饿死人了,尔等还在这里享乐!为何不开仓放粮?”

知府吓得面容失色,磕头如捣蒜:“右丞大人明鉴,非是小人不放粮,实在是……粮食都让祸王征调入京,此地实在无有粮食了。”

“无有粮食?”邵奕冷笑一声,道:“尔等还吃得脑满肠肥!”

“大人容禀!”知府一叩首,乌纱帽落在地上,连忙捡起扣在脑袋上:“这闹起了饥荒,饥民都往南边逃,祸王说国人外逃,有损朝廷脸面。是以召集民兵,把守边界,不叫外逃。民兵的饷银饭食都是朝廷发的,自然听令,和饥民起了冲突,难免死伤。是以家眷都养在城里,以防不测。”

邵奕听得无语,修书一封,急递王庭,请求祸王开仓放粮。岂料三日之后,收得回信,言西南一地,男盗女娼,举族向钱看,恶贯满盈,自言是上天派其前来惩罪。邵奕大怒,起手撕得粉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命人驾了马车,向北而行。

车出城外,行至边界。流民饥馑,饿骨满地。

一个青年,饿得老态,有气无力道:“当初尔等不也是饥民,只盼逃荒到南方。怎地如今当了民兵,掉转刀尖,向吾等杀来?”

“你懂什么!放尔等过去,违背祸王指令,吾等都得死。”民兵道。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吾等饿死。”青年道。

“反正,不能放尔等过去。”民兵道。

“好哇,反正也是死,跟他们拼了。”可怜一伙饥民,本就有气无力,怎能与民兵刀枪抗衡,未及片刻,尽皆倒地。

“右丞大人,别看了。”侍卫道。

邵奕皱眉,叹了口气,无奈道:“走吧。”(本章完,全文待续)

[1] 语出:《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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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