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天地清明引(278) 众生劫-问鼎剑道4

在夕阳下习剑之人。(shutterstock)

第八章 问鼎剑道(4)

“雪停了……”沈太常道,微一沉吟,道:“侯门由药变作毒,原因为何?”

绝鸣道:“由药变毒,雪国玄化,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变异的过程。”

“变异?”沈太常不解。

绝鸣道:“也是败坏的过程。”

“败坏?”沈太常又是不解,低首看见几株梅花,花瓣零落,辗作尘土,道:“便如这梅花一般,花开花落。”

“然也。”绝鸣道,“花苞,花开,花落,花败……这是为生命的过程……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1]”顿了一顿,道:“其实,雪国中也有些人,曾经尝试净化,然则都失败了。”

“时间不可逆,花落无以复。”沈太常出神道。

绝鸣道:“失败的原因,是他们不知晓变异的根本原因,亦无有重新归正的能力。”

“变异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沈太常道。

绝鸣道:“依照祸王所言,是为灵源缺失,所以其人便可以此为由,攻伐琼林、梦境;然而实际的情况,则是污染。”

“污染?是被玄蛊心毒污染么?”沈太常道。

绝鸣摇了摇头,道:“非也。玄蛊心毒形同红霾,而玄化是为暗黑,两者非是一物。”

“那又是什么?能将一境之地,污染至无可生存。”沈太常道。

“罪恶。”绝鸣道。

“呵。”沈太常笑道,“先生莫欺吾。罪恶乃出人心,出人行,无形无像,岂会形显?”

绝鸣道:“罪恶不但可以累积,也可以形显。否则,祸王为何要篡改雪国历史,为何要诛灭人心呢?”

“这……”想起方才所谈,玄主被骗,已然身死,沈太常打了个哆嗦:“篡改历史,是为了掩盖罪恶,过滤民族记忆。然则,为何又要诛灭人心呢?”

绝鸣道:“诛灭人性良知,国民丧心失道。即便知道真实的历史,也已经失去了评价的标准,亦无可知晓历史存在的意义。于此,人的思想也被改造,只会从祸王的角度与立场,看待这个世界,看待一切。”

“祸王的角度与立场?”沈太常道,“又是什么?”

“唉……变异的人心,精神已死,国家不存,民族已灭。”绝鸣道,“祸王的存在就是雪国的悲哀,民族痛苦的延续,被欺骗的民众在奴役与煎熬之中,高呼万岁。”

“可是……祸王岂非雪国之主,为何要踏伐母国之精神、之民族?”沈太常道。

绝鸣道:“这便要归结于变异人心的物质——玄蛊心毒。”

“玄蛊心毒?”沈太常道,“能可控制人的意识,让人忘记过去、忘记自己,沦为行尸。”皱眉不解:“如此厉害之物,祸王为何要用其来残害雪国?雪国子民,不乏聪智之辈,缘何能任由此毒,霍乱众生?”

绝鸣道:“曾经有这样一群勇士,看清祸王之真面目,将真相播撒人心。然而,很多、很多被祸王屠戮……玄蛊心毒,能肆虐雪国,也并非偶然。当时的雪国,内忧外患,现实压力巨大,祸王亟需克敌利器。由此来说,祸王是雪国人群的产物,人人有罪,滋养独裁;再者,若无侯门先祖,世间也无玄蛊心毒。”

“侯门先祖?”沈太常道,“玄蛊心毒,出自侯门?但是缘何历史之中,无有记载。”

绝鸣道:“玄蛊心毒之本质,妒忌愤恨,狭私斗狠,恐怖慑人。它正是出自侯门分支。”

“侯门分支?”沈太常道,“侯门乃夜氏先祖所创,族谱之中,并无此记述。”

绝鸣道:“夜氏先祖嘱意,将此逐出夜氏。”

沈太常点了点头,道:“这也不无可能。然则,其人为何要如此做?”

“妒忌愤恨。”绝鸣道,“如果一个人,想要达到医术顶峰,而其人前方,却总有一座无法跨越之高山,就只能另辟蹊径,甚至彻底走向反面。”

“如此,由救人之药,变异为害人之毒。”沈太常道,“人性的弱点,结合了卓越的技能,所造成的杀伤力,着实可怕。”

“魔性,往往在历史变异的过程中,在人心堕落的过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绝鸣道,“它让人远离神,与魔鬼为伍。”

“这便是真实的历史。”沈太常出神道。

“无常还是太常,人心选择,就在一念之间。”绝鸣点了点头,道:“吾之任务已经完成。吾死以后,请将吾之尸身,并这本遗册,一同埋葬。”

沈太常接过遗册,定睛一看:“是……《满庭芳》 之心法……”抬首再问,绝鸣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伸指探鼻,气息全无。沈太常叹了口气,道:“吾还有疑问未解,先生就已架鹤西去。”拱手作揖:“多谢先生,为吾解答许多疑惑。”书册暂收怀中,背起绝鸣尸身,往山顶攀爬而去。

寻得一处灵地,依山傍水,开始挖土。深坑挖成,铺些枯枝,将绝鸣尸身放入,再填埋黄土。不过多时,封土建墓,已经完成。拜了三拜,转身离开,却有一物,落在地上,定睛一看,竟是《满庭芳》 心法,大骂自己,怎地竟然忘记,随那绝鸣一同埋入。

无可奈何,只好道:“先生休怪。”再来刨开黄土,挖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枯枝,再挖下去,已无黄土,唯有枯枝,却不见绝鸣尸身,心下大骇。连忙跳出土坑,日光烁烁,时值正午。定了定神,俯身一看,绝鸣身影全无,只有一只破草鞋,孤零零躺在枯枝之上。

“尸体呢?”沈太常不可置信,揉眼再看,一如前貌,疑惑不解:

“难道没有死?”

“怎有可能,方才明明吾亲自埋葬。”

“到底为何……”

起身寻遍四周,一无人踪。摸摸额头,也不似发烧:“到底为何?”提起书册,心道:“先生为何交吾书册,说不定有答案。”打开书册,一页一页阅毕,心思逐渐清朗,疑惑一层一层剥落。“侯门、雪国、中原……历史的轮回……”沈太常低头看着书册,自语道:“历史之重复,生命之轮回。若轮回无尽头,生命的最终归宿究竟是什么?”

起身立于山巅,皓月当空,悠悠长吟:

“曾经沧海映明月,浩光万里照桑田。浮生尘梦销千载,今朝始觉是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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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常下山,赶了数十里路,只觉饥肠辘辘,寻得一处茶铺,饮些茶水,吃些干粮。

“你听说了么?祸王新策令,天下禁乐。”一人道。

另一人道:“啊?”咽下酒肉,道:“哪有可能,这乐音,看不见,摸不着,如何禁得?”

那人道:“怎生禁不得?吾去赤衣党大会,祸王说得明确,砸烂一切乐器,烧毁一切曲谱。凡是与乐相关之物、之人、之言,统统消灭干净。”

“又搞运动了?”再一人打了个哆嗦,道:“这次又是为啥?”

那人道:“听说禁曲死灰复燃,屡禁不止,祸王震怒,要在三个月内,铲除一切乐音。”

“这也太过分了吧。”另一人道 ,“禁曲有毛病,可连累了一大片。”

“就是。”再一人道,“都怪禁曲蛊惑人心,若非如此,好好的乐器曲谱,流传了千年,怎会有此一劫。”

“就是,禁曲太可恶了。”另一人道。

那人道:“禁曲就是活该,谁让他们与祸王斗。”

沈太常听得生气,放下酒碗,道:“尔等可知禁曲,便是解毒良药,是以才被祸王禁止。”

“解毒?还良药?”那人扭过头去,几人狂笑不止。

沈太常道:“尔等莫以为吾说笑,祸王连玄主都杀,更何况中原人?”

另一人正色道:“什么玄主?不曾听闻。”

“啊?”沈太常道,“便是去年发生之事,尔等如何不曾听闻?”

“去年?”再一人摸着脑袋,道,“去年你爷爷吾,刚加入了赤衣党。”

“噢!噢!”其余几人起着哄。

那人道:“去年赤衣建党十周年,尔可真是好运气。可惜吾就没那好命,入不了赤衣党,只能过穷苦日子。”

“十年?”沈太常皱眉,道:“今年是何年月?”

“末世十年啊!”那人道,沈无常大惊,道:“那琼林灭,玄主死,又是何年月?”

另一人转转眼珠,道:“琼林被灭,那是十年前的事啦!”

“就是,日前朝廷还给了琼林后人补偿。哎,可惜吾就没那好命。”那人道。

“十年?”沈太常踉跄半步,心思恍惚,掐指算来,自己上山,遇见绝鸣,日落日出,日出日落,恰好十个时辰,登时恍然:“原来,已经过了十年。”

那人摆着手,道:“哪里来的怪老头,走开走开,别妨碍咱们喝酒。来,干!”几个端起酒碗来饮。

另一人道:“加入赤衣党,真有那么多好处?”

那人道 :“当然啦!当今乃是赤衣党的天下,朝廷重要关节,都有赤衣党把持。若是入了赤衣党,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诶……”再一人连忙拦住,“低调,低调,吾党可是以清廉做表率。”

“得了吧,那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另一人道。

“诶……”再一人即刻耷拉着脸:“小子,你敢反党?”另一人吓得一哆嗦,连道:“吾说的是吾,是吾……赤衣党,伟大光辉,万岁万岁!”

“哼。”再一人饮了碗酒,道:“若是没有赤衣党,尔等还给地主当奴才呢!怎地不该感谢党之大恩大德。”

“就是,为赤衣党千秋万代,干杯干杯!”几人举杯再饮,历数赤衣种种“丰功伟绩”。

颠倒黑白,混淆善恶,沈太常听得头皮发麻,忍无可忍,霍得起身,走至其人桌前,喝道:“尔等可知,赤衣党害死多少中原百姓!如何残忍虐杀禁曲之人!”一番历史真相,讲述完毕,言之凿凿,令人闻之心惊,几人皆愣住。忽然,那人举起酒碗,道:“吾要是赤衣党,对待禁曲这等顽固,吾也杀,杀个痛快。”

“禁曲之人反党反国家,死了活该。”另一人道,“把他们杀绝,才算干净。”

惊闻此等言语,毫无人性,冷漠至极,沈太常踉跄半步,久久无语。

便在此时,走过来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团黑,看不出是只白猫,坐于桌旁,道:“大叔,你可知现下污染多么严重,多少小动物,无家可归。尔不去责怪那些奸商,反而大骂朝廷的不是,您可真是没有爱心。”

“吾没有爱心……吾没有爱心?”沈太常哑然失笑,踉跄半步,心灰意冷:“尔等真是无药可救!”拂袖而去。

“吾看,尔才是无药可救。”再一人领着许多赤衣之人,拦住去路:“此人妖言惑众,煽动民众不满,意图颠覆朝廷,捉住他!”一众黑衣人,一哄而上。

“哼!”沈太常双手凝气,登时闪烁荧绿之色,自语道:“吾真是怀念,昔日侯门之中,毒首无常的日子。可惜,有人对吾说,无常还是太常,就在一念之间。”双手收起青毒,跃至草屋房顶,消失不见。

众人大骇:“见鬼、见鬼啦!”一哄而散。(待续)

[1] 语出:唐代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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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