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曾颖:民工之死﹝第十三章﹞

【大纪元6月8日讯】编者注: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阳市被评为“优质工程”的中华楼刚刚竣工,就由于偷工减料而彻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丧生。这部小说在大陆形形色色“风花雪月”和“鸳鸯蝴蝶”派作品风潮中被拒绝发表和出版,但在本报编辑看来却是近几年来反映中国底层民众困苦为数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笔调,揭示了中国大陆农民工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我们希望,这部作品能够引起读者对中国农民工权益和处境的关注与思考。原文没有题目和章节,现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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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城里的秋天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路旁和草坪上那些从万里之外漂洋过海而来的海植物还没搞懂中国的气候,依旧不合国情地绿着,发着翠生生的光。

  这个季节是工地上民工们既兴奋又焦急的时节。遥远的故乡的那几亩即将收获的土地像放风筝人手中的线,把这群游荡在异乡天空中的人们牵着绊着,那是一根无形的线,比任何一种高科技通讯设备还管用,把民工们与故乡的喜怒哀乐,以最大的容量沟通着。

  工棚里于是便多出几分多愁善感的气氛。请原谅,在这里我仍然用了工枞这个词。尽管我们头上顶着的不再是热烘烘的油毡,脚下踩的也不再是湿脚的土地,但我还是习惯叫我们的住处为工棚。在这幢钢筋水泥铸就的未成品的高档宾馆里,摆放着我们横七竖八的床,还有各式各样的杂木箱藤条箱。如果把这处近乎于难民居住地的地方称为宿舍的话显然有点糟踏这个词,大伙也会因为自己失去工棚这个名字而感到不习惯。于是,我们的住处依然叫工棚,搬上楼也一样。

  在整个秋天里,工棚里那些多愁善感的人们就变得少言寡语了,就蜷在各自的床铺上算账,盘算着这几月积下的钱能不能将田里几千斤谷子搬回家。几千斤谷子又怎样换成稍多一点的现钱。在这种情况下,毛子平时不太被大伙搭理的收音机变成了抢手的宝贝。每到新闻节目时间,几个脑袋便凑拢一堆像斗蛐蛐儿,每听到收音机里讲国家农民保证不打白条,便兴奋得啧啧的。每听到哪里又查出坑农或增加农民负担的事,就咬牙骂狗日的。

  毛子买打米机的钱眼见就要凑齐了,如果再干几个月,他便可以保证买一台打米机回家去让他娘合不拢嘴。故而,在算账的农民中,只有他是常常一边算,一边笑的。很多时候,算账已成了工棚里一件重要的事,尽管手中那点可怜的钱已烂熟于心了,还是锲而不舍地算,好像每算一次,都能体会到一点幸福;每算一次,心中才更踏实一些。没有这个必修的功课,简直可能让劳累一天的民工们睡不着觉。

  家和幸福,就在那二一添作五的运算中离得很近了。毛子比任何一年都盼望过年,尽管每年的年都让他激动。

  毛子于是常常诅咒这该死的日子就过得像该死的屎壳螂走路一般的慢。屎壳螂间或也有飞的时候呢。

  为了省钱,毛子很少到杂货铺看电视了。他面浅,人又耿直,经不住老人三言两语便要掏钱买东西。付完钱之后,东西也就成了大伙的了。尽管请客是一件体面威风的事。但一想着大伙抽进嘴里嗑进肚里的都是自己打米机上的螺丝钉时,毛子便再也威风不起来了。闲极无聊,就一个人溜上工地最高层,脚吊在楼边上看四周楼房里城里人们的生活,各种窗户很像电视框子。

  尽管隔着几十米距离,且由于墙的限制,毛子能看见的城里人的生活实际是一堆散碎的片段。譬如一个女人坐在窗前梳妆,譬如一个小女孩在窗下写作业。还有老人们围着灶台炒菜热火朝天的情景。这些散碎的片段,在毛子眼里既亲切,又陌生。作为工棚里年轻的老打工仔,他在城里生活也有些日子了,他眼中的城市,像一头顶天立地的巨型怪兽。站在怪兽的脚下,他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像山洞一样的巨大毛孔和厚如钢铁的皮肤。站在这巨型怪兽的脚下,只能感受到威压,感受到浩大无边的恐惧和不安。

  站在屋顶上,毛子看清了,在他前面几十米外的窗里,活跃着的,就是令他恐惧威压和不安的怪兽的细胞。那些鲜活着的细胞,就是和他一样活生生的脉管里流着鲜红的血一样会急躁也会欢乐既要吃饭又要睡觉拉屎的活生生的人啊。在一片人间烟火面前,毛子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那些和母亲同龄的城里母亲。

  然而,毛子很快否定了这些想法。是一样的么?未必!

  是的,大家都要吃饭,可人家吃的是什么你毛子吃的是什么?

  是的,大家都要睡觉,可人家家里那厚厚的软软的床垫和金光闪闪的棉被是你毛子那木板床和僵硬的黑被子能比的么?

  是的,大家都要拉屎,可人家拉屎的地方你家和面的盆子能不能比?

  一想到这些,毛子就有些气馁也有些不平。他想,赶明儿个,我买了打米机,挣了钱,首先就要买一大堆香喷喷的肥皂,把全身上下终年洗不掉的灰垢给剥掉,然后买件城里人的衣服,娶一个烫过头发的女人,当然,还要给她买一大堆涂嘴抹脸的化妆品,最重要的是,要修栋房子,一定要有冲水茅坑。

  想着想着,毛子又幸福起来,仿佛他家里那间落满鸡屎和猪粪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幢贴着马赛克的小洋楼了。

  他幸福地甩着脚,像个在山溪边濯脚的孩子。远方,月亮升起来了,市声远远的被他踩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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