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严酷的光荣(八)

【大纪元1月3日讯】第七章



月亮似一面巨大的明镜,插在远处的杨树梢上,反射出清泉般透明的光。大地一片混沌,高低起伏的地面不时露出它狰狞的面孔,与浩渺星空中那轮安琪儿的纯洁与光辉恰成鲜明的对照。

菜地四周万籁俱寂,菜地里的整地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醒耳,那声响在暗夜中似乎能传到遥远的天边。

自民规律地挥动着齿耙。

在极具节奏的整地声相伴下,自民连同脚下的大地快速腾空而起,直至天际的最高处。他依然在整地。齿耙在他手中舞蹈,喳喳的整地声幻化为美妙的轻音乐。他埋头向前,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土地。到地头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返身继续整理。这是一项永无止境的伟大工作。音乐声大起来,气势磅礴的交响乐中,无数条好汉同时舞动工具。整个世界山青水碧、花香草青、流水潺潺、绿树成荫,好一座风光旖旎、美丽无限的伊甸园。

刚吃罢早饭,热浪便萦绕周身,人们仿佛置身蒸笼之中,气喘胸闷,汗水汩汩而下。囚犯们开始企盼中饭时间赶快到来。

监狱每周二、周五中午改善伙食,周二为豆制品,周五为荤菜。今天恰巧礼拜二。

“中午可以吃豆腐。”江涛喘气如牛说道。

“还想吃豆腐,小心加你三年刑。”王佑林抹一把黑脸上的汗水,瓮声瓮气地挖苦道。

人们一阵怪笑。

江涛混身颤抖,指着王佑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你你二声后,他终于丧气地垂下了头。

王佑林鄙夷地撇了撇嘴,无声地笑了。



豆腐中有一些油星子,这是囚犯们生理上最需要的。

好几个犯人望着舔过的空碗发呆,他们或者在回味美食入肚时的快感,或者在幻想出现奇迹。是啊,那怕只再来一些菜汤也是好的。

古飞在送来油水的同时,也带来了麻木的死讯。顿时,囚犯们如炸开了锅般议论纷纷。大伙都慨叹他命运不济,死前终究没能获得自由。

“要是我,非要硬撑过这一天,死在外面做个自由鬼。”王佑林要强地说道。

“要是能早点送出去,也许有救。”方周文婉转地批评干警。

“他们根本就没把犯人的生死当回事。”王承恩十分愤慨,脸色因激动涨得通红。

“别瞎讲,小心有人汇报。”古飞捅一下王牧师,低声说。

古飞悄悄告诉自民,吃早饭时发现麻木脸色铁青、呼吸急促、眼睛开始散光,生命已然垂危。为避免他死在监狱里,遂急忙将其送至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但为时已晚,进医院不到一个小时,麻木就停止了呼吸。不过,对监狱而言,他死在了医院里。从这个角度来看,监狱好像已尽到了责任,似无可指责,但实际上呢?!…古飞摇晃着脑袋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在监狱严酷环境的折磨摧残下,在对生命的漠视和对人性尊严的轻蔑气氛中,囚犯们的情感早已麻木。尽管如此,当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一具死尸时,他们的心灵依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震撼。接下来的时间再没听到喧哗声和嬉笑声,必须要说的话也都是轻言细语,整个菜地笼罩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此情此景,人们很难相信那是一群粗声大气说话、扯开噪子斗嘴骂娘、以暴力逞凶斗狠的粗鲁之辈。

回监舍的路上,只听得到唦唦沉重的脚步声。往日结束一天繁重劳动的轻松气氛杳无踪迹,更没有平安熬过一天刑期的喜悦,连唉叹声也消声匿迹了。

刚回到监舍,就传来柯笑的叫驴声音:“开会,到大厅开会。”

囚犯们又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拿上小板凳来到大厅,按小组排队坐好。

大厅的正前方摆着一张条桌,上面铺了几张废报纸,桌后摆着三把靠背椅。此即为临时主席台。江干警一个人坐在那儿看报。

好一会过去了,仍没有开始的意思,囚犯们慢慢地松驰下来,大都低头打盹。稍后,胡指导员来到大厅,在左边的椅子落座。大家以为马上就要开会,纷纷摆正姿式,但两人依然毫无动静。

“妈拉个巴子,还不开始。老子又累又困,早开早完好休息呀!”冯强不耐烦地低声骂道。

“就是,明天还要起早床。”江涛附合著。

“汪队长没来,他们怎么开?!”古飞显得颇有经验。

约半个小时后,汪队长终于一摇二晃地出现在大厅。他换了一套制服,吹了头。看来他吃饱喝足后,又上发廊美容了一番,这才跚跚来到中队。

稍与胡指导员客套,他便一屁股坐到中间的椅子上,脖子一伸,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大家安静,现在开会,首先请汪队长讲话。”江干警略显不悦地说。

汪队长摆手止住掌声,全身用力一挣,一响清脆的声音从其屁股处传出,胡指导员和江干警不约而同地将椅子向两边挪。汪汪脸上现出诡秘的微笑。

“先谈谈生产方面的事。”汪汪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近一段时间,劳动质量大幅下降。”他沉下了脸,“是的,现在地里活比较多,劳动时间较平时稍长,但这不能成为只赶进度不顾质量的理由。我今天在此提出了这个问题,明天就不能再发生同样的事。”他点着烟,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另外,或许你们已经知道,麻木今天中午死在了医院里。”汪汪在“医院里”三字上加重了语气,“人嘛!吃五谷杂粮,都会有个头痛脑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

“麻木病后,中队干警非常关心他,批准他不出工,在监舍休息,干部还亲自带他到卫生所看病,直至最后将其送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全省最好的医院治疗。”汪汪猛吸几口烟,挺直腰杆、抖擞精神强调:“中队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但他的病没有得好,确实没有办法。据专家称,这种病在我们国家是首例,国际上也不多见。”汪汪表情夸张地左顾右盼,胡、江两人心领神会,立即颌首表示赞同。

“这种病比癌症还厉害,没得治。”胡指导员可能觉得仅仅点头表示支持力度不够,又补充一句。

人难道可以选择自己得什么病吗?简直荒唐可笑!自民暗道。

麻木刚病时就请求休息治疗,但汪汪坚决不同意。理由是麻木已快满刑,他是在装病、偷懒。直到后来,麻木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嗷嗷乱叫,他才勉强同意。但是,由于监狱卫生所缺乏最基本的诊疗设备,无法为麻木确诊,近半个月的时间都一直不负责任地仅对其做中暑治疗,只给他止痛片、十滴水和仁丹等完全不对症的药。

麻木早就提出到监外医院检查确诊,但中队干警却一再推诿、拖延,直到看其将不久人世,才匆忙将其送至监狱外医院。整个患病期间,麻木一直没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他并非死于什么绝症,而是死于干警渎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干警对人权观念缺乏认知与认同。他们不是首先将囚犯视作人,而是把他们当做异类。然而所有这些事实到了汪汪口中则完全颠倒了黑白。

熄灯好一阵后,王承恩将自民从床上叫起,拉到走廊顶头黑暗处。

“我们一起为麻木做个祷告。”王承恩小声说。

两人低头闭目。

“自有万有的父神,在您的面前我们一无是处、罪孽深重,但因着你的独生子的宝血,我们得以洁净。全能的父啊!因着袁林的信,请宽恕他的罪愆和过犯,请接受他的灵魂…”

“你们在干什么?”

自民睁开眼,见赵强站在厕所门口。

“没干什么。”自民打马虎眼。

王承恩依然闭目小声祈祷。

嘿嘿,赵强干笑二声钻入厕所。

回到床上,自民怎么也睡不着。汪汪一张口就假话连篇的形象一直在他眼前晃荡。

这也不能完全责怪汪汪,这个社会应对此负主要责任。他想。

威权政府为维护其专权统治,就不得不编造巨大的谎言为其独裁寻找合法性。全民被胁迫一起参与这一与威权统治同始终的制造和贩卖谎言的过程。天长日久,无奈变成了习惯,进而发展成受好。当此时,该民族不仅失去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同时其道德良知总体水准也必然极其低下。因此当务之急不是追求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是要恢复诚实的传统美德,以拯救日见堕落的民族灵魂。惟如此,中华民族才有可能真正实现伟大的复兴。



翌日,刚到菜地,江干警就来找自民。

“昨晚你们干什么了?”江干警严肃地问。

“没干什么呀!”自民莫明其妙。

“没干什么?!有人反映你和王承恩搞封建迷信活动。”江干警忍不住笑了起来。

“妈的,这点事那小子也要告密。”自民不禁气愤不平。

“现在正在开展打击法轮功、反对封建迷信的运动,你要避点嫌。”

“他到来得快。”

“这叫政治嗅觉敏锐。”

“可惜其人不仅缺乏基本常识,还是个白字大王。”

“但他攻于心计,马屁功夫到家。”

“这样的功夫对百姓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自民说。

他又想起那段在全国广为流传的顺口溜: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于是又说:“所以,干部选任制度必须以公开、公平、公正的选举方式来进行。选拨式的黑箱操作不仅选不出干才,而且还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柯笑走了过来,二人中断了谈话。江干警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自民,有这个吗?”柯笑走近后用大姆指和食指做着数钱的动作问。

“你是财主,怎么倒来找我?”自民不解地问。他又开玩笑道,“我还正准备找你借呢!”

“你不了解,我的开销特别大。”柯笑愁眉苦脸地说,“别的不讲,每晚光陪干部打牌就至少需要一包烟。烟不能太差,算十块钱不多。我与江涛的吃喝,再加之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开销,不得了呀!”

“但你也吃了不少犯子的黑呀!”自民一针见血地指出。

“没错,仅靠我自己当不起这个大组长。”柯笑又降低调门,伸出一只手,“借两个钱救救急,你的我一定还,不然做你的乖乖儿。”他指天赌咒发誓。

“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自民脸色黯然地说。

自民老婆又好几个月没来了,即使来,她也从来都是铁母鸡一只。

“你老婆也真够毒的,那么多钱硬卡住不给你用。你小心她将你的钱全黑掉。”柯笑捅一下发楞的自民,“哎,说真的,你在哪儿找到这么个女人?又矮又黑,肩膀比男人还宽,活像菜地的破门板。你别不高兴,我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那家伙骚得很,百分之百是个婊子,现在肯定正在别人身下叫床呢!”说着,他叉开双腿,身体后仰,双目微闭,口中伊伊呀呀不停,一副正躺在床上十分受用的模样。

“我操你妈。”自民恼羞成怒。

“好,好,不说,不说。”见自民满脸愠色,柯笑忙转移话题,“真正可怜的是麻木,死后还挨了一刀,满腔都是淤血。”

“死因不明,当然要解剖。”自民长吁一声,排遣出胸中的怒气,爱理不理地答话。

“屁,是下他的腰子给别人移植。”

“你怎么知道?”

“咋晚打牌时江干部说的。”

“是他家人同意的?”

“哼!他家里人现在正准备来迎接他出狱呢!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只能领一个骨灰盒回去。真他妈凄惨!”柯笑面色沉痛地说。

闻言,自民呆立当场,大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后,他才恢复神智。他低头闭目默默祷告:全能的上帝呀!请饶恕这些罪人吧!请用圣灵感动他们,使其皈依我主!请复原麻木残缺不全的身体,请接受他的灵魂,请允许他也成为你宝座旁的一员。奉耶稣基督的圣名祈求,阿门!



自民鼾声如雷,他太累了。可我却全无睡意,于是与他分开,来到大厅。

干警办公室里灯仍然亮着,嘈杂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出。他们还在打牌。我走到门口,打算看看他们怎么个玩法。岂料我刚往门上一凑,身体便穿过铁门,进入房内。我大为惊诧,同时十分兴奋。

柴干警脸上已经贴了差不多十张纸条,柯笑正准备再给他贴一张。他不停地斥骂古飞傻瓜,古飞不服气地为自己辩护。张龙在一旁连声笑着。

柯笑提议,这次就不给柴干警和古飞贴纸条了,就此结束,早点休息。柴干警坚决不答应,他要挽回败局。但柯笑说完,便自顾向门口走去。柴干警急了,他一把抓下脸上的纸条说:“柯笑,你只要走出了这扇门,从今天开始就你是你,我是我。”

柯笑回转身,向柴干警媚笑着,却不打算改变主意。

我不禁笑出了声,这可把他们吓着了。他们左顾右盼一阵,没发现什么,才又安下了心,一番骂骂咧咧。但牌局还是散了。

我又来到大厅,在铁窗前仰望星空。

月亮斜挂在西面,已无法目睹其尊荣,它的清辉却十分光芒,将暗夜照得非常明亮,远处的树木、农舍、菜地历历在目。

这时,她突然向我传递意念,说以后可以叫她虹。

第一天我就做了自我介绍,接着请教她的芳名。她笑而不答。今天主动告诉我,说明我已赢得了她的信任。这点小成就让我心情十分舒畅。

不过,也有一件事让我十分担心:虹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脑海中。她的第一次出现,被我当做是熟识的自然结果。可那一次以后,她竟在很短的时间里连续多次出现。我想了很多办法,将她的影像从脑海中驱走。可长则十几分钟,短则数分钟,她便又回来了。这说明什么呢?我爱上她了?!不,不,没有。应该承认,选择虹绝非偶然。她高挑的身材、活泼的性格,以及我对她良好的第一感觉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我爱上了她。当然,我对她印象很好。费话,否则,我为何要选择她呢?!我怎么象个女人一样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对她有好感,构不成更复杂的感情。今后,我应该多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虹想,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人吗?。要是真是,他会有危险吗?有的,肯定有,说不定还会有人找我调查他呢!但我绝不会出卖他。有人问起,我就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跳舞。当然,也可能不是,也可能只是与我一样的一名同情者而已。

我问她现在怎么样?虹说暂时安顿下来了,每天早晚两次与他们一起劳动,其他时间或做家务或与大娘聊天。她说无人能与她交心谈心,现在很孤独很苦闷,而且又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内心十分烦躁恐惧。我安慰她说,别着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的,届时你或许会十分珍惜怀念这段生活,甚至可能不愿意离开这里。

“我恨不能马上离开,越快越好。” 她说。

“别再想这些让人不快的事了,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吧。”

她没有回音,看来是默许了。(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