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 中國百姓的「生存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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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文化」往往被搞得很龐雜神祕。但在文化人類學的鼻祖英國的泰勒爵士那裡,文化的定義卻很簡明,所謂文化就是人類生存系統的總和。盡管文化學自泰勒後,已經有了二百年的歷史。但我還膺服泰勒的觀點。比如中國的文化,若站在百姓生存的立場上看,就可以稱之為「懇求文化」。這「文化」可以追溯到《詩經》以上及更遠,什麼叫懇求?《碩鼠》篇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這就是「懇求文化」。

文化既然是生存系統的總和,當然需要很多「配套(件)」的東西。「懇求文化」也是這樣。比如我們很熟悉的「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就是配件之一。這本是個有良心的封建小吏的自勉,不過由於這是「自選動作」而非「規定動作」,所以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是說說而已。盡管是說說而已,也仍有其「價值」,因為連這都沒了,豈不徹底絕望,要出大亂子?

也因此,與「懇求文化」配套的還有個更重要的東西——「資治通鑒」。「二十四史從何說起」?其實一句話就可概括——「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是統治者的自警,懷柔的本意並不是道德修養到一定高度的內心訴求,而是知道「懇求」變成「絕望」的極度危險。慈禧太后還高度重視過小白菜的冤獄——口頭批示重審呢。

弱勢階層一副懇求狀,是因為無力抗拒,只能寄望於權勢者天良發現。但權勢者的天良是不大容易自動發現的,偶爾有幾個能以「賣紅薯」自勉的,便成道德楷模,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矗立在草民心中。但一個清官能讓許多代人念念不忘,說明「清官」純屬稀有品種,是不能指望的。所以站在現代的立場上看,有關清官的文學紀實越盛行,就越說明草民處境的糟糕。所以,什麼時候「清官文化」在中國徹底破產,中國的事就好辦了。

中國的事現在還很不好辦。比如有這樣的說法:「要把老百姓關心的事,當做大事來抓」。

這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人們似乎還要為這說法感激涕零。當然,由於所受教育不多,要中國百姓全都能理解「未經納稅人同意的征稅就是暴政」不但有困難,拿著這樣具有高度真理性的格言與權勢者理論也還不具備「可操作性」。

比如農民遇到「三亂」。害怕「三亂」的農民現在還不得不依賴恩賜的「明白卡」,上面寫明什麼費用該交,該交多少。只要沒未列入的項目,農民可以拒絕。

但權勢者濫用權力造成的亂子何止有三,簡直一抓一把。

每年中國新年前後,都有幾千萬流動在全國各地的民工苦於火車站司售人員、站前派出所的警察與票販子勾結,總是要期待有份量的人物說一句:「要把老百姓關心的事當作大事來抓」。

老百姓關心的事太多,不可能都「被當作大事」。所以許多事情的大小,最終要取決於自己。比如為電信局多收了幾塊錢,你若忍氣吞聲,這就是小事;若執意打官司這就是個大事。

什麼時候,中國的百姓都有了這種「小題大作」勇氣和韌性,如果中國人早有「端起碗來吃人,放下筷子罵娘」的習慣,那「中國就早不是現在的中國了」(魯迅語)。

也因此,在我看來,20世紀之中國的最偉大的變化之一,就是「民告官」開始成為正常現象,這意味著中國社會真正有了朝公民社會轉向的可能。這意味著許多人開始有了真正的覺悟。

說起「覺悟」這東西,中國人也不陌生。但從前所謂的「覺悟」,不過是「洗腦」和「統一思想」的代名詞。

以製造文字獄出名的雍正曾搞過一本與反清知識分子辯論的《大義覺迷錄》,這書乍看上去有點宣揚「真理愈辨愈明」的意思。一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為「提高民眾的覺悟」,竟屈尊把自己放在辯手的位置,真是難能可貴。

文革更是製造出「狠斗私字一閃念」、「靈魂深處爆發革命」的巨大怪胎。若考慮到這是一方從沒產生過像樣的宗教信仰土地,就知這表面像開啟民智,實為愚民運動的遺產,絕對是亙古未有的奇跡。

剛剛過去的20世紀的歷史,尤其是互聯網技術的出現,再次宣告馬克思抨擊普魯士一文的正確:這世上什麼都可以「統一」,連拉屎放屁都可用統一,就是思想不能統一。

當然,現實並不會因為2001年1月1日這個「絕對新紀元」的來臨就能脫胎換骨。

「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要改成「不與民作主,必須賣紅薯」還需假以時日。

「領導幹部要自律」、「請各單位自查在某方面是否有違反亂紀行為」這曾經多次出現的可笑說法還有可能出現。

「領導幹部的子女不得經商」;「禮品價值超過幾何必須上交」等陳詞濫調,還會持續甚久,需要「三令五申」。即使更可笑的「領導要管好身邊的人」也不能完全說是官樣文章,因為這本身就指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領導本人要是不管的話,別人就很難有轍了。

什麼叫覺悟?這就叫覺悟。

有個雜志刊登過這樣一組「人民語錄」:「狠抓」就是開會,「管理」就是收費,「重視」就是標語,「落實」就是動嘴,「辦公」就是休閑,「驗收」就是宴會,「檢查」就是喝醉,「研究」就是扯皮,「協調」就是勾兌,「實事」就是攤派,「政績」就是神吹;「數字」就是瞎編,「匯報」就是摻水。

20世紀的最後20年,腐敗成了全中國人關心的頭號問題。盡管腐敗從來不是一時一地的現象,但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再不信什麼「自律」、「自查」,不但不信,甚至對某些徒有形式的規章制度嗤之以鼻,這絕對是中國人覺悟的証明。

去年初去海南,偶然得知有個已經下野的「老相識」(本人原供職單位的部級高官)高某正在那蓋別墅。據一參觀過這別墅的熟人說,高某自稱別墅是用官撥經費所蓋,是待遇。

這經費來源之虛實不得而知。就算是「保留待遇」(這是中國官場的一大特色),那麼它與「申報」的關系如何?

曾問過幾個老同事是否知悉高氏別墅,他們均說不知。他們不知早在意料之中,有此一問,不過是想告訴他們有這件事而已。因為想到「申報」的操作性,我就琢磨,若非偶然,我又從何知高氏別墅的存在?從何得知高氏別墅是否申報?更不用說弄清這別墅是「待遇」還是贓物了。

《三國演義》說,曹操大破袁軍,繳獲許多官員私下寫給袁紹的獻媚信,曹操沒追究那些動搖分子,一把火把這些通敵罪証燒掉了,那些一屁股屎的官員大為感動,曹操此舉真是有如再生之德,焉能不死心塌地地為之賣命?其實向來喜歡密布耳目的曹操怎麼可能不知那些通敵信件的「作者」,這不過是籠絡人心作秀。僅有申報,而沒有公開,恐怕也會如此。老百姓非但無由得知哪個是民賊、走私犯,反而是腐敗勢力由此又加固了同盟。

中國近年時有這樣的新聞:竊賊入戶爆竊,導致大貪官現形;還有詐騙犯用匿名信訛詐貪官的精采故事,且幾乎每詐必中。這與曹操的做法相反相成,是一體兩面。曹操是巨奸,做的是「長線投資」;後者是小鬼直接到貪官的小金庫擠提贓款。所謂「豬往前拱,雞往後刨」,這叫各有各的道。

財產申報制度要見實效,顯然也需要配套工程,起碼得把可笑的「自查」改為「他查」,把「領導要管好身邊的人」,改為「打狗不看主人面」?沒有這些配套措施,申報制度不會比小偷、詐騙犯更管用。

相信這是很多中國人的希望。但「希望」一詞又近乎「懇求」了。最近看了不少「展望新世紀」的文章,很多人仍在為人的一些基本需要喋喋不休。真不能不浩嘆「懇求文化」的源遠流長。所以光有覺悟還是不夠的。中國人的生存系統確實需要好好改造了。

2001年1月9日
(摘自八面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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