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一座爆炸的火山

雖然我是導師，我還是為自己留住一個學生的位子，在教室的窗口下。這是一個守護的窗口，因為有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一座毫無預警會噴發的火山，必須要我全力防守，盡心防範。

第一次爆炸的那天，是在午餐時刻。我才走進教室就發現情況非常不妙，阿德鐵青的臉，就是一個警訊。在等候取餐的隊伍裡，阿德一再被同學惡意插隊，不管他怎麼抵抗，惡作劇還是一再出現，被排擠到最後取餐的倒楣鬼，又是阿德，餐盒裡的肉排在阿德到位的前一刻，總是被夾取一空，當然又是歷史重演。別班會多出二、三份肉排的情況，不會在阿德面前出現，他那些死對頭們早已暗中分贓完畢。

我火速到隔壁班討取他們剩下的肉塊，飛快的回到教室救援時，情況已不可收拾，阿德把吃到嘴裡的飯菜，一口一口的吐出來，吐到地上、桌上，我還來不及制止，他的頭號敵人阿毅已拿著我送過來的肉塊，晃到他面前。於是火山瞬間強烈噴發，瘋狂爆炸，阿德不顧一切的追打阿毅，混戰、混亂得慘不忍睹，肉塊糊到地上，青菜、飯粒掉落得到處都是。

事後，這個圓圓胖胖的大男孩跌坐在地上，生氣、非常生氣，怎麼也不起來，午休了，上課了，他全然不管。責罵他、安慰他、拖他、拉他，全部充耳不聞，不動如山。他是火山爆發後覆蓋的龐貝城，一片死寂。

爸爸的意見徵詢過了，請他到校來，被拒絕了，說會處理。好好處理的方式，就是阿德的遍體鱗傷。媽媽過了幾天也來了，一來就控訴全班同學都欺負他，最後丟下一句話：要阿德轉班。之後氣急敗壞的走了。

其實全班同學都希望阿德離開，那些孩子的惡劣遊戲一直沒完沒了，而阿德也不顧一切地反撲回去。阿德拿水桶裝水去潑阿毅、阿德掄起棒球棍去擊打教室的課桌椅、阿德被關進工具箱……，阿德的困獸之鬥我全看在眼裡，規勸了又規勸，告誡了又告誡，恩恩怨怨卻無休無止。我在輔導室、訓導處疲於奔命，被這顆圓圓實實的特級炸彈炸得灰頭土臉。

唯一可以幫得了阿德的方法，就是看守著他，上下課、午餐、午休只要有時間，我就坐在他的身邊，不許那些孩子再玩什麼惡劣的遊戲。我必須和阿德形成堅強防護的陣線，時時揭穿近身的任何陰謀詭計。儘管全班同學都不喜歡他，嫌他髒、嫌他胖、嫌他臭、嫌他一身汗酸，連他摸過的考卷，走過的路，都有人過敏噁心。我沒有選擇，就是陪伴。吃飯時陪他說說話，下課時陪他聊聊天，他不太抱怨什麼，也不會控訴他那些仇家們，似乎事過境遷之後，他拒絕回憶。

最後我終於發現阿德心中眞正的渴望。好幾次，看見阿德悄然站在那群惡整他千萬次的孩子旁邊，笑咪咪的聽著他們的話題，說到激動處，他跟著笑，跟著叫，那燦爛的笑容我從未見過，那滿足的表情我終生難忘。

原來，他眞正需要的不是王子的復仇，而是彌足珍貴的友情。我不能幫他尋找友誼，唯一能幫他的是：減少敵人，化解對立。阿德的課桌椅又被踢翻的那次，我不再選擇處罰，只是把阿毅找來告訴他：我理解他討厭阿德的心情，但希望他明白，阿德其實很在乎他這個朋友。也在阿德的小考考卷再度失蹤的時候，不再責罵任何孩子，我給阿德補考的機會，阿德還蠻不在乎地說：「算了。」

於是，放棄戒備的困境，讓我得以解脫。而阿德也漸漸放棄復仇的機會，讓他自己輕鬆起來，就這樣我們這一群冤家，平平安安的走到畢業的時刻，走過風風雨雨的三年時光。希望阿德心裡仇恨的火苗已隨著時間流逝而煙消雲散，希望他仍相信人間有愛，相信世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