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403)

下集-第四章:母親擺脫了傷心地

第三節:峨眉遊(4)

六點半鐘,我們終於登上了天下名秀峨眉山之巔的「金頂」。

平目望去,一輪紅日在雲海中噴薄而出,整個山頭已被朝霞染紅,如蒸汽如棉花的白霧,已經退到腳下,將下面的人世與我們隔開。

金頂海拔3100公尺,西望天府平原,北瞪貢呷山脈,當紅日一出,頓時氣清雲朗,一目望去,窮極宇宙。只那白霧阻斷的千溝萬壑,好像仍不能看破。

忽而,一片白雲從南邊急速湧來,頓時四周茫茫四裹,咫尺之內朦朦朧朧。一會兒從北面掃過來一陣輕風,將白雲捲去,好像誰一聲號令,先前的白霧漸漸退去,再細看那兀立的群峰,青翠碧綠,一個個隱隱地站立在在溝壑深處。

當山腳下的霧漸漸退去,就留得幾朵游浮於山峰之間的彩雲,若那雲頭上站立的是仙人,告訴人們,今天群仙又要在這裡聚首,那朵朵白雲上下巔動像是神仙在嗟商。快樂無過於那些無拘無束的神仙們,他們今天的聚會是巧合,還是預先有約?

此時我睡在寬闊的草坪上,一如睡在軟綿綿的雲端。好想縱身躍進那浩翰的雲海中,去洗洗這二十多年地獄留下的積垢,再學學那些快活自由的神仙,超脫自己,讓我的心不再積鬱和憂慮。

仰視藍天,品味著無窮天籟的奧秘後,我俯身去撫摩那突兀而立的山崖,被那些附在懸崖壁上的山花吸引。紅的,白的,黃的,星星點點地分佈各處,一叢一叢到處都是。她們向朝聖者招手致意,在山壁上發出清脆的笑聲,平添著絕處的生機,令人收斂對絕壁的恐怖。

就在那靜得可怕,連山禽走獸都無法攀登的絕處,她們也會在那裡呤唱山歌。這些大山裡的天使,敢在懸巖絕壁上與萬神共進野餐,這是那些在溫室中芳香迷人的玖瑰,永遠不可及的!她們自由屹立在山崗上,留芳在天地中。

再往下滑移,我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崎嶇小路上義務的佈施者,那是些為進山拜佛的人鋪路修橋佛家俗家弟子。他們在自己鋪路的兩端,擺著對求過者佈施的木匣,那上面寫清了鋪路化緣人的姓名。

我明白了那山間的小路,原出自他們的一鋪一墊,那上面留著他們的汗水和虔誠。看到他們從遠處背來的一石一土,我深深為他們的努力觸動:只有邁過艱難歷程的人,才更加珍惜平坦大道,他們除了用對佛的虔誠去感動那些同樣虔誠的佈施者,相互間全憑信仰的力量在溝通。

再看那一路上的朝香者,有瞎了眼的,有斷了腿的,有失去雙臂和已經耆耄的老人,結伴著趔趄在那險惡的山路上。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既是他們的信仰,又是他們對虛妄者的歸勸!他們之中必經歷過人生苦海,來領受佛的勸勉,求得一個善果。

至於那一路上花花綠綠的少男少女們,匆匆而過,是不會理解的。他們同我少年時代一樣,在沒有受過生活的煎熬時,是不會領悟佛所指點的迷津。

忽然一個背著遊人的背架,在那崎嶇小道上慢慢地蠕動,一位力夫,皮膚黑黝,滿身泥汗,雙顴突出,青筋暴突,汗水像雨注傾瀉著他的小腿,向上蹬的雙腳也不知在這懸巖山間打過多少顫,那背架上的遊人,那些走到這裡欲上不能的遊人,就靠著他的「鐵背」「銅腰」,得以飽覽金頂的風采,而一家人的生活便靠他這種賣命的下苦力掙來的錢。

我知道這裡沒有人比他更苦,需知他腳上的任何閃失,都會讓他滾下萬丈懸巖粉身碎骨,那背架上背的老人或殘廢倒不說了,竟然也有的打扇賣俏的公子哥兒和打扮妖艷的少婦,他們那配進入這靈山佛境?如果佛有靈氣,會怎樣的處置這種人間的不平?我不知道但我相信。

我們在金頂照像,遊覽,流連往返,直到下午四點鐘,一團白霧將它團團籠罩,看樣子像要下雨的樣子,我才扶著母親向山下回歸。我們從十八拐下行,天色將黑,我們無心償玩遍山的猴群,終於趕在天黑之前進入白龍洞。

第二天我們回到清音閣,從報國寺乘車回成都的時候,我們這次歷時八天的峨眉山之旅,便告完結。

八天留給我們的除了疲勞,便是心理上的寄托,我筆記本裡夾著的野山花,便是我最好的紀念。有時候,我真把自己也當成了在這險峻人世中的野山花,然而我心靈的透白還不能像野山花那樣的公開,我的片斷,我的回憶錄,便是我透明心靈的吶喊,但它們也只能掩藏著,否則我就連這一點空間也要失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