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小說:海棠詩社(40)

第一卷 校園

海棠詩社 第一卷 校園。(公有領域)

續前文

次日我們一大早便趕往北大,離未名湖尚有一箭之地時,遙遙望見一湖清水,數片荷花,環湖有翠柳碧梧,湖心有小島,島上有聽雨軒一座。齊、張、木、項、許、徐,皆集於亭下,或低頭沉思,或倚欄望水,或遙指青荷,或交頭私語。

我們快步經甬道,至亭下。見面後,齊便說:「你們來得正好,南京的一些朋友,聽說我們的詩社與學會的事,想趕來會一會。」

張揚揚手中的一封信。我們問:「為何不來?」

齊:「他們在等分配,還沒有定。」

張說,你們看信就知道了。

我接信,展開一看,上面寫道:

「齊、張二兄共鑒:欣聞詩社唱睢園之歌,學會循中山之路,心潮屢起,神飛北地。近日每欲返京,卻為雜務纏繞。此處同心同德者盛多,洛誦華函,無不雀躍。春草顧欣欣向榮之意,正可比我等殷殷求進之心。若我輩中有南下者,望來我處一敘,以慰相通拜教之心。料有同感,余不備具。順頌帆安!愚弟廣霖頓首。」

齊:「這廣霖兄是急時雨宋江一類的人物,不光自己的哲學專業呱呱叫,琴、棋、書、畫,無不兼通,尤愛交友。他是北京人,去年來北大看同學時,我們認識的。天民兄去南京後,一定要與之一晤。」

我一邊聽,一邊心裡叫好,心想:「正愁南下之後,人地兩生,這樣正好。到了南京之後,立即就有人切磋了。」

一會兒,北大同學弄來了許多酒、水果、點心。於是大家一邊飲酒,一邊談笑,一邊欣賞湖光柳色。此時南風陣陣,清涼怡人,歡聲笑語,蕩向荷叢。

張說:「雖說我們當以經濟學問為重,詞章小道只作為人生餘技。今日聚會,非比尋常。且面對這樣的芙蓉夏氣,怎能不賦新詞呢?我們今日倒要先做幾首詩詞,樂一樂,然後談談務實的學問,如何?」

大家本來對詩詞並不陌生,又是離別前的歡聚,因此不會持異議的。

鮑問:「程序如何確定?」

「哪個有了,哪個先來。這樣也符合自由競爭的原則。」幾個女生說。

大家樂意接受。

木、項:「當然也不必限題限韻了。」

過一會,古麗說:「我先有了幾句。」

「快獻給我們同賞。」

古麗半倚紅欄,面向南邊一片青荷,誦道——

《五律.明湖夏曉》:

不見雲邊月,芙蓉接日曦。

紅霞入水靜,翠竹動風遲。

早燕留好語,晴煙散樹衣。

撩人槐亂影,南浦草淒迷。」

木興、項時雨:「早就聽說古麗有七步成詩之才,今日所見,名符其實。」

古麗說:「我這些句子都是拾人牙慧,哪裡是什麼才哩。快獻出你們的佳章吧!」

項時雨:「遵命,小姐!

《五律.無題》:

日色水中游,輕雲天際浮。

月殘才語別,露重正生流。

隔塞鄉關念,連山校院愁。

名湖終有壽,感興幾時休?」

金芙蓉:「你這是有題了,就叫《湖晨有感》好了,請聽我的吧!

《五律.湖濱感別》:

風荷搖自在,煙樹列朦朧。

天遠雲堆白,湖明早映紅。

即將分四海,已誦怨長東。

舉酒當求快,明朝難再逢。」

齊:「前四句儼然老杜的韻味,後四句道出了我們的共同心情。到底香山詩社的老將。」

金芙蓉說:「我這裡有借古人的句子,有湊的句子。後四句也顯得俗氣了。」

古麗:「金姐,你翻了老杜的兩句。」

金芙蓉說點了點頭。

項時雨、許晴問:「哪兩句?」

古麗說:「老杜有『遠岸秋沙白,連山晚照紅』,芙蓉的『天遠雲堆白,湖明早映紅』就是據此翻新的。」

「不得了,古麗呀!你盡揭人家的短處。將來沒人敢要你做妻子的。」

古麗知道他們是在開玩笑,也不介意。

許晴:「我們工科院校落後了,我不甘心呀!也照著你們的路數,諂一首五律吧!」

「清華一向名聞四海,從前民國時期學者、詩人、名流,濟濟一堂。王國維、梁啟超就是你們的驕傲呀!想必你會後來居上的。」

許晴連連擺手說:「別羞我了,我能將這一關應付過去就行了。好,我獻醜了:月惜紅欄影,人停石渚邊。

無名花亂髮,有意樹生煙。

水浴荷汀曉,風搖蒼竹弦。

入湖天更淨,旭日勝蟬娟。」

項雨說:「通體白描。」

古麗:「也有老杜筆法。」

金芙蓉說:「詩好人更好,竟天未亮就來此處赴約了。」

接著講了早上她來,如何見到許晴一個依欄等候的。我們幾個男生說:「感謝許晴如此守信。也感謝你們巾幗的好多佳作。我們幾個來可以免交詩作了,因為羞於將草芹列於芝蘭叢中。」

幾個女生哪裡同意,指責我們違約。最後我們俯首就範,將各自的心情付諸詩句。然後又談了許多經世之道的事。分手時,司馬義對我說:「以後有機會,到我故鄉和田,那裡也有許多錦山秀水。」

古麗:「到南京別忘了去棲霞山,替我採些紅葉寄來。」

金芙蓉:「你對南京情有獨鍾?」

古麗:「那是古都勝地呀!記得清朝有個人留了副對聯在莫愁湖,曰『且搖小艇,向藕香深處,自遣閒情』,你看那裡必有仙境般的光景。將來我一定要去那裡旅遊的。」

她笑了,笑得很開心。說完與司馬義一道走了,我們其他人也陸續地散了。

***

七月底我到了南京,找到了廣霖,不幾天因他結識了數十個南京學子。八月下旬某天上午,我們數十人聚於玄武湖南岸的九華山,海闊天空,無話不談。期間,廣霖說:「聽說你們有個詩友新疆維族小才女古麗墜水淹死了。」

我大吃一驚,問:「你如何知道的。」

廣霖說:「馬剛是我表弟,馬蘭是我表妹。是馬蘭來的信講的。」

他將一封信遞給我,我展開信,只見上面寫道:古麗於七月底返故鄉,於一木橋上墜水身亡。

我感到茫然,心如遭到電擊,再三問自己是否眼花了?定神後,反覆看信數次,方知是實。

馬蘭的信中說:「那木橋建於康熙年間,至民國時尚有人捐錢募修。但中共執政以後,三十餘年,無人問津。風吹日曬,益加腐朽。遂至欄干毀了,橋樑爛了,橋板殘缺不齊。平素許多婦人過橋,都是爬行,以免墜水之禍。」

想不到古麗遇此大劫。她平素的音容笑貌復浮現我眼前耳邊,尤其是北大未名湖畔她提到『且搖小艇,向藕香深處,自遣閒情』時的歡聲笑語,簡直就像掛在我身邊一樣。

***

開學後,教書的日子,過得快,整日與天真爛漫的孩子在一起,心中有說不盡的喜悅。十月一天,突想起古麗曾索要棲霞山紅葉,便獨自一人登山。

沿途見片片紅葉,想到在北京香山賞楓林的歡鬧,想到海棠園的雅會,想到紫竹苑裡與未名湖邊的書生意氣,心懷諸多惆悵。

突然遠處楓林下,有一女子舉手採楓葉子,非常像古麗,遙望許久,心情更加沉重,沿途也摘了幾片紅葉。

緩步於峰頂,天氣稍變,由晴轉陰,風聲也由歡唱變成嗚咽,回首半山,似乎那採楓葉的女子向山頂招手,這更加使我想到古麗。

天也下起小雨,愁雲滿空。遠處有一孤雁,哀鳴一聲,不知飛到了何方。我將剛才沿途採的楓葉撒向江中,然後坐在亭臺上,許久,喃喃說:

「古麗,紅葉送給你了,再道一首七律給你:

天風天雨兩淒涼,偶爾孤鴻聲斷腸。

欲赴金山無羽翼,遙思君墓有青楊。

笑顏帶雪雲邊月,燕語圍花柳下棠。

若是陰曹重聚會,願同庭院共擎觴。」

此時風聲更緊,雨水漸急,天地間一派昏黯,望江亭下,清冷異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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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