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湧:夏衍——從“不習慣”到“習慣”

傅國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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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1日訊】 ﹝一)

  夏衍去世已十年,他那篇曾震撼過、感動過幾代讀者的報告文學《包身工》也被逐出了最新版的中學教科書,倘若他地下有知,不知是喜是憂?這位19歲時在杭州接受“五四”洗禮的熱血青年,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中共,1927年“四一二”以後的恐怖中,他以左翼文化人的面目在上海展開其革命生涯,十年間創作了大量話劇和電影劇本。抗戰爆發後,他操筆上陣,投身新聞界,從《救亡日報》到《新華日報》,從《建國日報》到《華商報》,他有過12年的職業報人生涯,也曾是《新民報》等民間報紙的專欄作者,他那些簡短的雜文、時評,如寸鐵殺人的匕首,在抗日和反國民黨的歷史洪流中都發揮了特有的作用,成爲中共安在國民黨統治區的一顆重要文化棋子。

  1949年,在經歷了漫長的地下鬥爭歲月之後,夏衍終於迎來了從“地下”走到“地上”的這一天。4月28日,當時擔任中共香港工委書記的他與潘漢年、許滌新等受命北上。其時解放軍橫渡長江,南京已易手,上海也指日可下,這幾個“老上海”即將參與接管這個中國最大的文化、工商業中心,他們一行先到了天津、北平,到處是慶祝五一勞動節的標語,到處是《解放區的天》、《團結就是力量》的歌聲。夏衍回憶:“我是平生第一次到解放區,什么‘規矩’都不懂,如需要衣物和零花錢可以向後勤部去領,住旅館、叫汽車可以不必付錢,一切都由‘公家’供給等等”。

  在北平,他們受到了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的接見。此時,中共最高層已內定陳毅任上海市長,潘漢年任上海市常務副市長,分管政法、統戰,許滌新協助曾山接管財經,夏衍任市委常委兼文化局長,接管文教系統。毛、劉、周分別找他們談話都帶有交代工作性質。臨別時劉少奇對夏衍表示對天津解放後禁了一批舊戲很有意見,對京戲和地方戲劇先不要禁,禁了戲大批舊藝人就會失業,就會鬧事。戲劇肯定是要改革的,但不要急,要抓大事,這些事可以放一放,等天下平定了再說。陳毅的看法與劉不謀而合,他認爲:“上海有幾十家戲院、書場和大世界之類的遊藝場所,直接間接依此爲生的人大約三十多萬。要是硬幹,這些人馬上就會發生吃飯問題。因爲我們並沒有新的節目給人家,多少年來,還只有一出《白毛女》。不能天天都是《白毛女》,只好逐步逐步地改。”以後上海在整個接管過程沒有禁過一出戲、一本書,恐怕就與劉、陳的這些認識有關。

  周恩來的交代更是事無巨細,他認爲舊文藝工作者(舊藝人)在數量上比新文藝工作者多,在和群衆聯繫這一點上,也比新文藝工作者更寬廣、更密切。在談到接管上海文教系統的工作時,周對夏衍說,“梅蘭芳、周信芳、袁雪芬都還在上海吧?上海一解放,你就得一一登門拜訪,不要發通知要他們到機關來談話,你們要認識他們在群衆中的影響,要比話劇演員大得多。”(《憶阿英同志》,《夏衍七十年文選》,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426頁)周交待,除了舊政權的留用人員,各大學、科學單位、圖書館、博物館等等工作人員,除極個別反共分子外,一律讓他們繼續工作,維持原職原薪,這樣做可能有人反對,一定要先做好思想工作。對一切接管機關,必須先作調查研究,摸清情況,等大局穩定下來之後,再提改組和改造的問題。周恩來這番句話最清楚不過地表明瞭這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是新政權初創時期一切都從穩定大局出發的謀略。夏衍他們進上海以後,可以說忠實地、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這些策略。

  5月16日,在北平度過緊張、興奮的十幾天後,夏衍他們乘火車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23日黃昏才抵達丹陽。此時,小小的丹陽城聚集了成千個接管幹部,熱鬧極了,“一上街,走幾步就會碰上一個熟人”,顧准、黃源、於伶……等都在這裏。5月24日,一位管總務的發給夏衍一套黃布軍裝,一支手槍和一根皮帶,一穿上這套軍服就算入了伍,後來他填寫履歷表,在“何時入伍”這一欄就寫“1949年5月24日,在丹陽”。當晚他就隨大軍向熟悉的上海進發。

  從1927年到1937年的“左翼十年”中,夏衍在上海安家,不僅寫出了《包身工》、《上海的屋檐下》等大量文學作品,還參與發起“左聯”,積極投身新生的電影事業,如今當他以勝利者的姿態重返上海時,當年受過“五四”洗禮的少年已49歲。作爲上海文管會的實際負責人(主任由陳毅兼,只是挂名,說是爲了夏衍工作方便。一位排名在他前面的副主任韋愨,因是黨外人士,也只是挂名),他已經是共產黨的高級幹部,但他身上的文化人習性卻沒有一夜之間消失,所以最初他曾感到那么“不習慣”。

                 (二)

  5月27日,在安頓好工作以後,夏衍要了一輛吉普車,匆忙趕回闊別三年的家裏去看看。當時還沒有給他配警衛員,他也不知道接管初期負責幹部不准單獨行動的規矩。雖然他這次回家洗了個澡、拿了換洗衣服就走了,但引起了附近居民的注意,妻子看到他一身軍裝也曾大吃一驚。本來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文管會負責保衛的人認爲這是“冒險”行動,很快向上級作了彙報,第二天新成立的上海公安局就給他配了警衛員。書生氣未泯的夏衍面有難色地說,不需要吧,上海這地方我很熟,我的家在上海,連回家也帶警衛員嗎?而上級的決定是不容置疑的,從此他“帶上了警衛員,坐上了一輛很大的汽車,儼然成了一個被保護的‘目標’”。巧的是,他乘坐的這輛克拉斯勒轎車過去的主人竟是陳叔兌(陳佈雷弟弟,曾是國民黨主管上海宣傳的官員),四年前正是此人氣勢洶洶地下令查封了創刊才12天的《建國日報》,這件事讓夏衍有點高興,也算是小小的一個“報應”。

  多年後,他在《懶尋舊夢錄》中回憶,“當然,書生從政,不習慣的事還是很多的。首先碰到的是一個‘制度’問題,可以舉出幾件很爲難、也很有趣的事情。一件是文管會搬到漢口路之後不久,馮雪峰到文管會來找我,進門就被門崗擋住,到了傳達室,又要他填表,這一下把雪峰激怒了,發生了爭吵。葛蘊芳(秘書)及時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下樓把他請進了辦公室,他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的衙門真難進啊’,我只能道了歉。事後我批評了警衛和傳達室,說凡是我的朋友都不要阻擋,可是他們不服,回答我的只有一句話:‘這是制度。’另一件事帶有喜劇性,大概是六月中旬,華東局副秘書長吳仲超同志派一個人事幹部來要我填表,我填了姓名、籍貫、性別、入黨入伍時期之後,有一欄‘級別’,我就填不下去了,因爲我入黨二十多年,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級別。那位人事幹部感到很奇怪,要我再想一想,我只能說‘的確不知道’。對方問:'那么你每月領幾斤小米?’我說我從來不吃小米,也從來沒有領過。他更加惶惑了,那么你的生活誰供給的,吃飯、住房子……我說我的生活靠稿費、版稅,除了皖南事變後南方局要我從桂林撤退到香港,組織上給我買了飛機票,以及1946年恩來同志要我去新加坡,組織上給了我一筆旅費之外,我一直是自力更生、賣文爲業。這一下對方只能問,那么你到上海之前,在黨內擔任的是什么職務?這倒容易回答的,我在香港時是南方分局成員、香港工委書記。他滿腹懷疑地拿著我的表格走了。後來潘漢年告訴我,說華東局、市委根據你的黨齡,過去和現在的職務,評了‘兵團級’,當然我還是不懂得兵團級是怎樣一個職位。”(《懶尋舊夢錄》(增補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9月版,410頁)

  “除了思想感情上的問題外,也還有一個生活方式的問題,出門得帶警衛員,到很近的地方去開會,也不讓步行,非坐汽車不可。特別是在重慶、香港、丹陽,還是稱兄道弟的老朋友,都不再叫我的名字,而叫我部長、局長了。有一次總政的馬寒冰從北京到上海,我約他談話,他一進門就立正敬禮,高聲地喊:‘報告,馬寒冰奉命來到’,這又使我吃了一驚。這一類使我感到拘束和不安的事情很多,據老區來的同志說,這是‘制度’,目的是爲了‘安全’、‘保密’和‘上下有別’。難道這都是新社會的新風尚么?對這一類事,我也疑‘惑’了很久。黨的制度和社會風尚是難於違抗的,我努力克制自己,適應新風,後來也就漸漸地習慣了。我學會了寫應景和表態文章,學會了在大庭廣衆之間作‘報告’,久而久之,習以爲常,也就惑而‘不惑’了。”(《懶尋舊夢錄》429—430)

  1979年5月,夏衍在《從心底裏懷念我們的好市長——紀念上海解放三十周年》文中深情地回憶起1949年,有一次在陳毅辦公室開完會——

  “離開的時候他把我叫住說:你回去,把這套軍裝脫下,你這個文化人穿這套衣服有點滑稽。我不懂他的意思,說:我沒有中山裝,只有西服和袍子。他說:西服也可以嘛。老劉(指劉長勝同志)不是穿著西裝在市委辦公嗎?他又說:我要你脫下軍裝,不單是爲了滑稽的問題,因爲你穿了這套服裝,使過去和你在一起工作的人對你見外。你要記住,讓這些人永遠和從前一樣把你當作自己的朋友。”(《夏衍七十年文選》,441頁)

  實際上,由於長期在國統區和香港等地從事左翼文化活動、辦報寫作,夏衍身上不符合中共鐵的紀律、規範約束的“毛病”很多,這一切不會因爲他在丹陽穿上了軍裝而改變。同樣,今時不同往日,他與過去那些文化界老朋友之間政治身份、工作性質、社會地位等方面的差距、隔閡,也不會因爲他重新換上了西服而消失。畢竟時代已經轉換,豈是所謂儒將陳毅和昔日長期扮演文化角色的夏衍所能改變的?他回憶說:

  “我這個人愛開玩笑,講話隨便,特別是對熟悉的老朋友。有一次在文藝界的集會上,碰到趙丹,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阿丹,看你這個樣子,當小生的連鬍子也不刮。’趙丹樂了,說:‘你這位部長未免也管得太寬了。’這一類事大概不止這一次,也不僅對趙丹,對白楊、秦怡等人也是如此,因爲他們都是我30年代的共過患難的老朋友,不這樣反而會顯得見外。可是想不到這件事就不止一次受到了批評,說你現在是部長、局長,用這種態度對待非党人士(他們當時還沒有入黨),實在是太不莊重,有失身份。我不買賬,辯了幾句,大概這些事也傳開了,後來馮定同志誠懇地勸告我:‘今後還是注意一點爲好,環境變了,過去我們是地下黨,現在是執政黨了,要注意到群衆中的影響。’他的好意我的完全瞭解的,但當了執政黨就一定要有‘架子’?這一點我一直想不通。

  “這一類事碰到得多了,我也不得不靜下來進行了反省,漸漸懂得了這是一種歷史轉折時期的社會風氣,對革命的新風是不可違拗的,於是我就努力地去應順和適應,後來也就漸漸地習慣了。但對於有些‘規矩’,我還是不習慣,或者說始終感到不舒服,例如出門一定要帶警衛員,出去開會或者到朋友家去串門一定要事先通知警衛班,——乃至對朋友的夫人要叫‘你的愛人’之類,對前者我只能服從,對後者我就‘頑抗’到底。”(《懶尋舊夢錄》,417—418頁)

  面對新的現實,除了“適應”、“服從”和“習慣”外,夏衍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三)

  1949年,夏衍進上海不久就察覺到中共宣傳、文化系統的幹部知識水平太低,常識嚴重不足,特別是跟處以下的幹部談話,許多問題講不通,一般說來,他們對政治性的名詞、術語比較熟悉,也隨口會說,但一接觸到業務上的問題,就連最普通的名詞、人名、書名、地名,都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知識面太窄(歷史和科學常識嚴重匱乏),而且缺乏自知之明,他發現這是一個帶普遍性的問題。作爲中共在上海乃至華東文化、宣傳系統的主要領導,他一再在座談會上號召部下多讀書,多學一些過去不知道的事情,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幾乎毫無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他就自作主張對宣傳部和文化局科一級幹部來了一次常識測驗,按初中程度的標準出了50道題,測驗的結果是六十分以下占了70%,連“五四”運動發生在哪一年答對的人也是寥寥無幾。有些常識性問題的答案更是笑話百出,一些人不知道上海有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知道有過“左聯”、“社聯”這些組織,延安文藝座談會哪年開的、毛澤東主要講了些什么統統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康生發動的“搶救運動”了。

  因爲事先考慮到他們的“面子”問題,夏衍規定答卷一律不署名,測驗結果也不公開發表,只供領導參考。這事得到陳毅的肯定,還說他不夠大手筆,應該署名、公佈成績,讓他們丟一下臉。不料後來竟被人當作爲把柄,說他搞測驗是“長知識份子的志氣,滅工農幹部的威風”。知識測驗之後的那些怪話,使他遭遇了一種無形的抗拒。

  身爲中共在上海的高級幹部,夏衍的主要毛病一是講話不小心,比如有一位黨外老作家問他,文藝除了爲工農兵服務,可不可以爲小資產階級服務。他自己長期在蔣管區工作,寫的劇本也都是給小市民看的,所以滿不在乎地回答說:“可以”,還翻開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指著其中一段話說,文藝的服務物件有四種人,“第四是爲城市的小資產階級勞動群眾和知識份子”,他還引經據典說毛不也說過“他們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們是能夠長期地和我們合作的”。他自認爲是按“講話”精神回答的,所以講過以後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哪知道這些話傳到北京文藝界就變成了夏衍在上海提倡“文藝爲小資產階級服務”。急得天津的朋友阿英連忙寫信勸他以後說話要小心。

  辦了十二年的報紙,當天翻地覆之後,夏衍對報紙自然還是關注的,這大概是一種職業敏感。連北京、上海這樣的大都市(更不用說其他地方),當天的早報要到中午甚至下午才能看到,新聞只有新華社一家,外國通訊社的電訊一律不用。他雖然同意報紙是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這個觀點,但是他認爲中國之大、國際變化之快,不用外電,又沒有“本報訊”、“專訪”,讀者怎么能不閉塞?外電有造謠污蔑之詞,爲什么不可以像批“白皮書”那樣讓群衆知道並一一駁斥呢?報上可以看到黨和政府的正式文件,爲什么作爲喉舌的黨報,可以幾天乃至一星期沒有一篇社論呢?至於不登廣告,即使像他那樣沒有學過政治經濟學的人也能夠看出,這是一種重生産、輕流通的表現。對此,他大惑不解。

  他曾不止一次地和范長江、惲逸群等人談論這些問題,對新聞工作很有一些意見,“最少也可以說是不習慣”。惲逸群不無遲疑地說:“過去《申報》每天出六七張,現在《解放日報》只出一張,消息少,又有什么辦法?”《大公報》出身的范長江則似乎有點怪他多事,北京報紙只出一張,上海當然不能例外,不讓外國通訊社發稿,那是軍管會下的命令。夏衍說,美國新聞處天天造謠,說什么上海屠殺了大批留用人員,上海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餓死等等,把這些彌天大謊揭穿不是可以激發廣大老百姓的義憤嗎?但范長江搖頭說,這樣的問題地方報紙不能作主。

  當時報上連氣象預報都不登,所以不久上海遭遇強颱風襲擊,事先沒有任何準備,損失慘重。對此,夏衍在一次會上提出疑問,有關方面的回答是蔣介石的飛機經常來轟炸,發表氣象預報會給敵人提供情報。他認爲這實際上是缺乏科學常識,長江口就有美國的兵艦,上海一帶的氣象,他們肯定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何況臺灣的氣象臺也能測出上海一帶的氣象。

  事過境遷,1981年他在《〈今日談〉代序》中回憶說:“1949年春我從香港回到北平、上海,看報就有些不習慣,出版遲,新聞單調,社論短評很少,還有一件最使我很感奇怪的是報上看不到一條廣告。作爲一個讀者,我努力適應這種新風,後來漸漸也習慣了。因爲不像白區和海外,報紙很少,沒有競爭,不適應也別無辦法。”(《夏衍七十年文選》,344頁)

  他的毛病二是寫文章不小心,“一個當慣了編輯或記者的人,一旦放下了筆,就會像演員不登臺一樣地感到手癢。1949年上海解放後,《新民晚報》在上海繼續刊行,當超構同志問我,‘可不可以再給我們寫一點?’的時候,我請示了陳毅同志之後,便‘欣然同意’了,我想寫點雜文,只是爲了‘過癮’,而陳毅同志則比我想得更加全面,他鼓勵我寫,還說,可以寫得‘自由’一點,千萬不要把‘黨八股’帶到民辦報紙裏去,和黨報口徑不同也不要緊。最使我難忘的是他說:‘不要用一個筆名寫,我替你保密。’超構同志給我辟了一個專欄,大概是叫‘燈下閒話’吧,每天四、五百字,我每隔一、兩天寫一篇。當時上海解放不久,市民思想混亂,黑市盛行,潛伏的特務又不斷製造謠言,因此那時寫的文章,主要的目的是從民間的角度,‘匡正時弊’。當時我剛五十歲,精力飽滿,儘管工作很忙,還是不斷地寫,記得同年9月我去北京參加第一屆政治協商會議,火車上也寫,會場上也寫,幾乎每篇都換一個筆名,一直寫到50年八九月間爲止,大概總有一百多篇吧。”這是他在1982年12月29日寫的《迎新憶舊》中的回憶。(《夏衍七十年文選》,820—821頁)

  從1949年8月1日起,實際上只寫到第二年6月,他在《新民晚報》的“燈下閒話”專欄不到一年就停了。爲什么不寫了呢?一是工作太忙,二是“密”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漸漸傳開了,各式各樣的怪話紛至遝來,有人說他貪戀稿費,有人說黨的“高幹”在民辦報紙寫文章“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自由主義”。聽到“高幹”這兩個字他最初很吃驚,原來自己已不是普通黨員,而是高級幹部了,寫文章的自由也沒有了。這自然是後話。

  1949年9月夏衍到北平出席“開國大典”,見到很多新朋舊友。李克農約他與廖承志、潘漢年到家裏吃飯,談了抗戰期間在桂林的一些往事,當年李是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負責人,夏衍是《救亡日報》總編輯,經常來往。李對他說,那時環境很壞,但是目標只有一個:反對國民黨頑固派,所以你可以像野馬一樣地蹦跳,可現在環境變了,當了執政黨的領導幹部,你這匹野馬也得戴上轡頭了。對這句話,夏衍當時並沒有太在意,他認爲自己在桂林、香港工作時,基本上還是循規蹈矩,算不上“野馬”。

  直到這年初冬,他遇到一件難辦的事去請示陳毅,陳毅在詳細指點了處理方法之後,忽然若有所感地笑著說,你別看我是個武人,我還是粗中有細的,辦事要有銳氣,同時也要有一點耐心,在複雜的環境中工作,你要記住兩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不知道李克農、陳毅他們一次次的告戒,對夏衍從“不適應”到“適應”、從“不習慣”轉向“習慣”到底産生了多大的影響,但不會是沒有影響的。回顧自己走過的道路,書生氣未泯的夏衍無比感慨地說:“像我這樣一個政治上缺乏經驗的人,‘文人辦報’不容易,‘文人從政’就更應該如履薄冰了。”

民主中國(7/31/2004)

──轉自《新世紀》(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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