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亂世佳人—飄(188)

《Gone with the Wind》

  米德大夫氣呼呼地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太太的臉,接著又發作起來。「讓我接受巴特勒那個人的恩惠!那還不如被紋死的好,即使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對他也不能以禮相待,他傲慢到了極點,又投機倒把,是個十足的無恥之徒,想起來我就有氣。讓我去感謝他救命之恩嗎,他又沒有打過仗……」「媚蘭說,亞特蘭大失陷以後,他也參加了軍隊。」「那是騙人的。無論哪個花言巧語的流氓說的話,媚蘭小姐都會相信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費這麼大的事,我不想這麼說,不過……唉,人們一直在議論他和肯尼迪太太的關係。我看見他們一起趕著馬車回來,這一年多,次數可就太多了。他一定是為她才這麼做的。」「如果是為了思嘉他就根本不會幫忙了。把弗蘭克.肯尼迪絞死,他還不高興嗎?我想他是為了媚蘭……」「米德太太,你的意思不是說她們兩個人之間還有什麼名堂吧!」「你別胡扯!但自從他在戰爭期間設法把艾希禮交換回來,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他。我也為他說句公道話,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不露出他那一副奸笑。他總是盡量顯得和藹、體貼,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從他對媚蘭的態度可以看出,是想做一個規矩人,他也是能做到的。我想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她沒有說下去。「大夫,你也許不喜歡我這個想法。」「關於這件事,我什麼都不喜歡!」「我覺得他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媚蘭,但是主要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可以跟我們開一個大玩笑。我們過去那麼恨他,而且毫不隱瞞這一點,現在他給咱們出了這個難題,你們這幾個人要麼承認是在那個叫沃特琳的女人那裡,這樣就使你們和自己的妻子都在北方佬面前丟盡面子,要麼就得說實話,讓他們絞死,而且他還知道。我們都得感謝他和他的……姘頭,可是我幾乎是寧願被絞死,也不願意感謝他們給我們的好處。唉,我敢打賭,他正在那邊高興呢。」

  大夫歎了一口氣。「他帶我們上樓的時候,看樣子,他的確覺得挺好玩。」「大夫,」米德太太遲疑了一下,接著說:「裡頭什麼樣子?」「你在說什麼呀,米德太太?」「她那個地方,裡邊是什麼樣子?有雕花玻璃吊燈嗎?有紅色長毛絨窗簾和十幾面鍍金的大鏡子嗎?那些姑娘們……她們是都不穿衣裳嗎?」大夫一聽這話,大吃一驚,喊道:「我的天哪!」因為他從來沒想到一個貞潔的女人對那些不貞潔的女人會有這麼強烈的好奇心。「你怎麼好意思問這樣的問題?你發瘋了吧!我得給你來一服鎮靜劑。」「我不要鎮靜劑。我只想知道,唉,親愛的,我只有這一個機會瞭解一下壞女人那裡是個什麼樣子,你真可惡,不告訴我!」「我什麼也沒看見,你聽我說,我當時覺得,到這種地方來,實在太難為情,沒顧上看周圍是個什麼樣子,」大夫鄭重其事的說。他從沒有懷疑過妻子的品德,而現在有所暴露,使他感到這件事比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的事都更為不安。「如果你允許的話,我要去睡一會兒。」「那你就去睡吧,」她回答說,從她的語氣裡聽得出,她是很失望的。大夫彎腰脫鞋的時候,她又在黑暗中用愉快的聲調說:」我想多麗一定會從梅裡韋瑟爺爺那裡都問出來了,她會告訴我的。」「天哪!米德太太,你是說正經女人之間也談這種事?……」「睡你的覺去吧」米德太太說。

  第二天,雨雪交加,冬季裡天黑得早。黃昏時分,雨雪停下,刮起了大風,媚蘭裹著斗篷,莫名其妙地跟著一個陌生的黑人順著房前的小路往外走,這黑人是個馬車伕,他來找媚蘭,顯得很神秘的樣子,有一輛拉著窗簾的馬車等在外邊,媚蘭走到馬車跟前,車門開了,模模糊糊看見裡面坐著一個婦人。

  媚蘭又往前湊了湊,仔細看了看裡面,問:「你是誰呀?」

  「屋裡來好嗎?外面這麼冷……」

  「請你上來陪我坐一會兒吧,威爾克斯太太,」馬車裡傳出了一種羞愧的聲音,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唔,這不是沃特琳……小姐……太太嗎?」媚蘭說。「我也正想見您呢!快進屋裡去吧。」「不行啊,威爾克斯太太,」貝爾.沃特琳說。聽她的聲音,她有些吃驚。」還是請您上來陪我坐一會吧。」於是媚蘭上了車,車伕隨即把門關上,她在貝爾身旁坐下,就伸手去拉貝爾的手。

  「為了今天的事,我都不知道怎樣感謝您才好!我們大家都得好好地謝謝您啊!」「威爾克斯太太,您今天早上不該派人去給我送那封信,我倒不是不願意收到您的信,是怕萬一它落到北方佬手裡。至於所有發生的事,您想登門去謝我……威爾克斯太太,您怎麼糊塗了?怎麼想出這個主意?天一黑我就趕緊來告訴您,您可千萬別來,我呀……你呀……唉,這樣做可太不合適了。」

  「一位好心的女人救了我丈夫的命,我去登門道謝,什麼不合適。」「得了,威爾克斯太太!您還不明白嗎!」媚蘭沉默了一會兒,她已領會了這句話的意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昏暗的馬車裡坐著的這個衣著撲素的漂亮女人,論儀表,論談吐,都不大像她想像的壞女人,妓院鴇母的樣子。她說話起來……雖然有些俗氣,她卻是個好心人,熱心人。

  「今天您在憲兵司令那裡表現得真不錯,沃特琳太太。您,還有那個……您的那些……年輕姑娘們,是你們救了我們各家男人的命。」「威爾克斯先生才真是表現得出色呢。我不知道他怎麼能站得住,並且心平靜平地說明情況。昨天晚上我看見他那血嘩嘩地流,他問題不大吧,威爾克斯太太?」「沒什麼問,謝謝您。大夫說只傷了點皮肉,血的確流了很多。今天早上,他……唉,他是全靠白蘭地撐著呢,要不他也挺不了那麼大工夫,不過還是您沃特琳太太救了我們的命。您發起瘋來,讓他們賠鏡子的時候,聽起來還真……真叫人信服呢。」「謝謝您,太太。不過我……我覺得巴特勒船長表現得也很不錯,」貝爾說,聲音裡流露出得意的表情。

  「啊,他好極了!」媚蘭熱情地說。「北方佬無法不相信他的證詞。整個事情他都得處理得那麼好。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他,怎麼感謝您才好!你們可真是善良厚道的人啊!」「您太客氣了,威爾克斯太太,這是很愉快的事,我……我希望我當時說威爾克斯先生經常到我這裡來,沒有使您感到難堪吧。您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我知道。您這樣說,沒有使我感到難堪。我是一心感激您呢。」「我敢說其他幾位太太可不感激我。」貝爾突然惡狠狠地說。「我敢說,她們也不感激巴特勒船長,我敢說,她們現在反倒更恨他了。我敢說您會是唯一向我表示感謝的人。我敢說,她們要是在街上看到我,卻不敢正眼看我。要是她們的丈夫全都被絞死,我也不管,可是威爾克斯先生,我不能不管。您知道,我根本沒有忘記戰爭期間你對我是多麼好啊,替我拿錢交給了醫院,全城沒有誰家的太太像您對我這樣好。人家對我好,我是不會忘記的。我想到如果威爾克斯先生被絞死,您就成了寡婦,還帶著一個孩子……您那孩子可是個好孩子,威爾克斯太太。我自己也有一個孩子,所以我……」「是嗎?他住在……唔……」「不,他不在亞特蘭大,他沒到這裡來過。從他很小的時候起,我就沒再見過他。他在別處上學。我……唉,反正巴特勒船長讓我為他作假證的時候,我就問他們都是誰,一聽裡面有威爾克斯先生,我就一點也不猶豫。我對丫頭們說:『你們要是不想說威爾克斯先生一晚上都在這裡,我就通通把你們宰了。』」「啊!」媚蘭說。一聽貝爾漫不經心地提到她那些「丫頭」,她就更覺得不好意思了。「唔,這件事……唔……多虧了您……也多虧了她們。」「這都是應該為您做的呀,」貝爾熱情地說,「要是為了別人,我說什麼都不幹。要是光是肯尼迪太太的丈夫,無論巴特勒船長怎麼說,我也不會出一點力的。」「那是為什麼?」「哎呀,威爾克斯太太,幹我們這一行的,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許多人家的太太小姐要是知道我們對她們是多麼瞭解,她們準會嚇壞了。她可不是個好人。威爾克斯太太,她殺了自己的丈夫,還殺了韋爾伯恩那個小伙子,和她親手開槍打死他們是沒有兩樣的,都是她惹出來的,一個人在亞特蘭大到亂跑,勾引那些黑人和無賴。我那些丫頭就沒有一個……」「她是我的嫂子,你可不能這樣說她的壞話,」媚蘭正顏厲色說。

  貝爾趕緊伸出手,搭在媚蘭胳臂上,想讓她不要生氣,但急忙又縮了回來。「請您別對我這麼冷淡,威爾克斯太太,我真受不了啊,您剛才還對我那麼和藹可親呢。我忘了您是那麼喜歡她。我說了那樣的話,感到很抱歉。可憐的肯尼迪先生死了,我也很難過。他是個好人。我常到他那裡去買東西,他對我一向很客氣。不過肯尼迪太太……唉,她和您可不一樣,威爾克斯太太,她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女人,我沒法不這樣想。……準備幾時給肯尼迪先生出殯呀?」「明天早上。您那樣說肯尼迪太太可是不對。此時此刻她已傷心到了極點。」「也許是這樣吧,」貝爾說,她顯然是很不相信。「哎呀。我該走了。我要是再待下去,有人會認出這輛車的,那對您影響就不好了。還有,威爾克斯太太,您要是在街上碰見我,您……您不必跟我說話。我可以諒解您。」「跟您說話,我會覺得很光榮呀。得到您的幫助也是很光榮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們以後再會。」「不,」貝爾說。「那樣不合適。再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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