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125)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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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不會想起要到這裡打擾她,而她正需要時間來安靜地想一想。剛才腦子裡閃出的那個念頭原來這樣簡單,她不明白以前為什麼她竟沒有想到過。

  「我要從巴特勒那裡弄到錢。我要把鑽石耳環賣給他,要不就向他借錢,用耳環作抵押,將來有了錢再還給他。」這時候,她覺得大大放鬆了,結果反而顯得虛弱起來。她將交納稅金,並在喬納斯.威爾克森面前放聲大笑。可是緊跟著這個愉快的念頭,出現了嚴酷的事實。

  「我不光是今年要交納稅金,還有明年和我今後一生中的每一年呢。要是我這次交了,他們下次定會將稅額提得更高,直到把我趕走為止。如果我的棉田得一次豐收,他們就抽它的稅,到頭來叫我一無所得,或者乾脆將棉花沒收,說它是聯邦政府的。北方佬和那幫追隨他們的惡棍已經把我帶到他們所需要的地步了。只要我還活著,便一輩子都得擔心他們會把我抓住我得一輩子擔驚受嚇,拚命掙錢,直到累死為止,眼看著自己的勞動一無所獲,棉花被人家搶走了事……就說借三百美元來交稅款,這也只能救當務之急。我所需要的是永遠脫出這個圈套,好讓我每晚安心睡覺,用不著為明天、下個月、乃至明年將要發生的事情操心。」她繼續這樣思索著。有個念頭冷靜而自然地在她的腦子裡形成了。她想起瑞德,想起他那在黝黑皮膚襯托下閃光的雪白牙齒,以及那雙一直在撫慰她的黑眼睛。她記起亞特蘭大被圍困的最後階段那個十分炎熱的夜晚,那時他坐在皮蒂姑媽的一半為夏天的朦朧月色所掩蔽的走廊上,她感覺到他那隻炙熱的手又握住了她的胳膊,他一面說:「我想要你超過以前想過以前想要的任何一個女人……我對你比對任何一個女人都等待得更久了。」「我要跟他結婚,」她冷靜地想道。「到那時,我就再也用不著為錢操心了。」多麼美好的念頭啊,比登天的希望還可愛呢,永遠也不必再為錢操心,相信塔拉永遠平安無事,而且全家不愁吃穿,她自己也無需再在石壁上碰得鼻青臉腫了!

  她覺得自己很老了。下午的幾件事已耗盡了她的全部感情,最初是那個關於稅金的驚人消息,然後是艾希禮,最後是她對喬納斯.威爾克森的一場暴怒。現在,她已沒有什麼感情了。如果說她的感覺能力還沒有完全枯竭,那麼她身上一定會有某種力量起來反對她頭腦中正在形成的那個計劃,因為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像瑞德那樣叫她憎恨了。但是她已經沒有感情作用。她只能思考,而她的思想是非常實際的。

  「那天晚上當他在路上把我們甩掉的時候,我對他說過些可怕的話,不過我可以讓他忘掉,」她這樣毫不在意地想著,顯然相信自己依舊是迷人的。「只要我在他身旁,巴特勒還是不好輕易消受的。我要叫他感到我曾經一直愛他,而且那天晚上不過是心煩意亂又十分害怕而已。唔,男人總是自命不凡的,只要你恭維他,說什麼他也相信……我決不能讓巴特勒意識到我們當前處於怎樣的困境,要先征服他再說。嗯,決不能讓他知道!即使他懷疑我們已經窮了,他也得知道我所需要的是錢而不是他這個人。反正他無法知道,因為連皮蒂姑媽也不瞭解真實情況呢。而等到我同他結婚以後,他便不得不幫助我們了。他總不能讓自己妻子家的人餓肚子呀。「他的妻子。瑞德.巴特勒夫人。在她的靜靜思考之下潛藏著的某種帶著反感的意識隱約動了動,但很快就平靜了。她想起她同查爾斯度過的那個短暫密月中的令人厭惡的情景,他那摸索的雙手,他那笨拙勁兒,他那不可思議的激情……以及韋德.漢普頓。

  「現在不去想它。等同他結了婚再去動這個腦筋吧……」等到同他結了婚以後,記憶搖動了警鈴。一股冷冰冰的感覺從她的脊椎直往下流。她再一次記起在皮蒂姑媽家的走廊上那個夜晚,記起她怎樣詢問他是否在向她求婚,記起他又是怎樣惡狠狠地笑起來,並且說:「親愛的,我是不打算結婚的呀!」也許他是不打算結婚。也許,儘管她那樣迷人和狡黠,他還是拒絕娶她。也許……啊,多可怕的想法!……也許他完全把她忘了,並且正在追逐別的女人。

  「我想要你超過以前我想要的任何一個女人……」思嘉緊緊地握著拳頭,幾乎把指甲插到手心肉裡去了。

  「如果他把我忘掉了,我也要叫他記起來。我要叫他再一次想要我。」而且,如果他不想娶她而只是仍然想要她,那也有辦法拿到錢的。畢竟,他曾經有一次要求她當他的情婦嘛。

  她在客廳暗淡的光線中竭力要同那三條最能束縛她靈魂的繩子進行一次迅速的決戰……那就是對愛倫的思念、她的宗教信條,以及對艾希禮的愛,她知道自己心中的主意對於她那位即使遠在溫暖天國(她一定在那裡)的母親來說也必然是醜惡的。她知道私通是一種莫大的犯罪。她也知道,像她現在這樣愛著艾希禮,她的計策更是雙重的賣淫。

  但所有這些在她心裡頭無情的冷酷和絕望的驅策面前都讓步了。愛倫已經死了,而死亡或許會賦予人們理解一切的能力。宗教用地獄之火來脅迫,禁止私通,可是只要教會想想她是在不遺餘力挽救塔拉,使它安然無恙,同時挽救她一家免於飢餓……那麼,如果教會還要懊惱就讓它懊惱去吧。她自己才不懊惱呢。至少現在還不。而且艾希禮……艾希禮並不要她呀。是的,他是要她的。她每回想起他吻她的嘴唇時那種溫馨的感覺,便相信這一點。但是他永遠了不會把她帶走。真奇,怎麼想跟艾希禮逃走就好像不是犯罪似的,而一跟瑞德……在這個冬天傍晚的蒼蒼暮色中,她來到了從亞特蘭大淪陷之夜開端的那條漫漫長路的盡頭。當初踏上這條路時,她還是個嬌慣了的、自私自利而不諳世故的少女,渾身的青春活力,滿懷熱忱,很容易為生活所迷惑。如今,走到了這條長路的盡頭,那個少女在她身上已經無影無蹤了。飢餓和勞累,恐懼和緊張,戰爭和恐怖,早已帶走了她的全部溫暖、青春和柔情。在她生命的內核周圍已經形成一層硬殼,而且,隨著無盡的歲月,這支硬殼已經一點一點、一層一層地變得很厚了。

  然而,直到今天為止,還兩個希望在支撐著她。她一直希望戰爭結束後生活會逐漸恢復它的本來面目。她一直希望艾希禮的歸來會給生活帶回某種意義。如今這兩個希望都已成了泡影。而喬納斯.威爾克森在塔拉前面走道上的出現更使她明白了,原來對於她,對於整個南方來說,戰爭是永遠不會結束的。最激烈的戰鬥,最殘酷的報復,還剛剛開始呢。

  而且艾希禮已經被自己的話永遠禁錮起來,這是比牢房還要堅固的呀。

  和平令她失望了,艾希禮令她失望了,兩者都在同一天發生,這彷彿那層硬殼上的最後一絲縫隙已被堵上。最後一層皮已經硬化了。她已經成為方丹老太太曾勸她不要做的那種人,即成為一個飽經艱險因而敢做敢為的婦女。無論是生活或者母親,或者愛情的喪失,或者社會輿論,一概不在乎了。只有飢餓和飢餓的夢魘才是她覺得可怕。

  她一經橫下心來反對那些將她捆縛在舊時代和舊的思嘉的一切,這時她便感到渾身輕鬆自在了。她已經作出決定,並且托上帝的福一點也不害怕了。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喪失的了,她的決心已經下定。

  只要她能夠誘惑瑞德跟她結婚,便一切稱心如意了。可是萬一……他辦不到呢……那也沒有什麼,她同樣會拿到那筆錢。她有那麼一會兒竟懷著自然的好奇心想起當情婦會是什麼樣的滋味。瑞德會不會要她留在亞特蘭大,就像人們說的他把沃特琳那個女人養在那裡一樣呢?如果他叫她留在亞特蘭大那就得付錢……付出足夠的錢來補償因她離開塔拉而受到的損失。思嘉對於男人生活中的隱秘一面毫無所知,也無法去瞭解這種安排可能涉及到的問題。她還說不准要不要有個孩子。那可毫不含糊是活受罪呀。

  「我現在不去想它,以後再去想吧,」就這樣她把這個令人心煩的念頭拋到腦後,免得動搖自己的決心。今晚她就告訴家人,她要到亞特蘭大去借錢,必要時設法用農場作抵押。

  他們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行。等到以後他們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時,那就活該了。(待續)

(「亂世佳人—飄」將於五月一日起移至「長篇連載」,感謝您的愛護,期待您日後繼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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