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泳:《圍城》中的一個細節

謝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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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21日訊】這十幾年來,學術界很注意考察拉斯基(H·J·Laski)與民國知識界的關係,相關研究論文也時有發表,不過完全的新材料還不多見。研究拉斯基與民國知識界的關係,主要是注意到當時拉斯基和哈耶克的思想都已形成,何以民國知識分子重拉斯基而輕哈耶克?解讀這個問題,可能會加深人們判斷某種理論思潮與時代的關係。一般說來,民國知識分子對拉斯基思想比較推重,是發現了拉斯基思想中的社會主義因素,而哈耶克對集權主義的警惕,特別是對計劃經濟的批判常常為人忽視。但對拉斯基思想保持另外態度的學者,也不是沒有,錢鍾書算是一個。

《圍城》第七章結尾時,有一個細節。趙辛楣因為和汪太太的關係,要趕緊離開三閭大學,他走的時候把一些書留給了方鴻漸。錢鍾書寫到:「湊巧陸子瀟到鴻漸房裡看見一本《家庭大學叢書》(Home University Library)小冊子,是拉斯基(Laski)所作的時髦書《共產主義論》,這原是辛楣丟下來的。陸子瀟的外國文雖然跟重傷風人的鼻子一樣不通,封面上的Communism 這幾個字是認識的,觸目驚心。他口頭通知李訓導長,李訓導長書面呈報高校長。校長說:『我本來要升他一級,誰知道他思想有問題,下學期只能解聘。這個人倒是可造之才,可惜,可惜!』所以鴻漸連『如夫人』都做不穩,只能『下堂』。他臨走把辛楣的書全送給圖書館,那本小冊子在內。」

凡《圍城》裡提到的書,沒有一本是錢鍾書編造的,都是錢鍾書平時熟悉的著作和雜誌,錢鍾書有深刻印象的東西才會在寫作時浮現出來,寫小說不同於做學問,都是信手拈來,不必時時查書。

《圍城》的這個細節雖是信筆寫出,但細讀卻有深意。錢鍾書平時極少專寫政論文字,他不習慣專門寫文章來表達對政治的態度和判斷,但不等於他對這方面的知識和現實沒有看法。趙辛楣在《圍城》中的身份是留美學生,專業是政治學,對當時的政治思潮自然應當熟悉,在他的知識範圍內,民國知識界的思潮應該有所體現。

錢鍾書在藍田國師教書的時候,儲安平也在那裡,他講授英國史和世界政治概論,後來還根據當時的講義出版了一本《英國與印度》。儲安平在英國學習時,最喜歡拉斯基的學說,到了他辦《客觀》和《觀察》時,在英美政治學思潮中,他也最欣賞拉斯基,他前後辦過兩本週刊,其中對西方政治學者介紹最多的是拉斯基,拉斯基在中國的學生,如吳恩裕、王贛愚等基本都成為儲安平的撰稿人。

為解讀《圍城》的這個細節,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在「老潘」的博客裡看到這樣一條材料:「胡適對韋蓮司提及「家庭大學叢書」中的一本,聯想到我之前在翻譯以賽亞·伯林的《卡爾·馬克思:他的生平與環境》序言時遇到的「Home University Library」如何翻譯的問題,正對此解。胡適提到的Euripides and his age, By Gilbert Murray (Home university library of modern knowledge) ,與Karl Marx: His Life and Environment (Home University Library of Modern Knowledge)正是同一叢書所屬。」

周質平的《不思量自難忘》常在手邊,但沒有注意這個細節。現在我把這個材料和《圍城》裡提到拉斯基的情節聯繫了起來。錢鍾書《圍城》中也提到了「家庭大學叢書」,大概這是歐美老牌政治學一類的叢書,希望以後能多留意這方面的情況,不過以常識判斷,錢鍾書既然提到了拉斯基的書,說明他對這套叢書很熟悉,不會只讀拉斯基這一本,比如伯林這本,應當也是知道的。

拉斯基的《共產主義論》,錢鍾書還在清華讀書的時候,黃肇年片斷的譯文就曾在《新月》雜誌發表,當時錢鍾書也是《新月》的作者,應當熟悉拉斯基的情況。拉斯基的《共產主義論》,最早由黃肇年譯出,上海新月書店1930年出版,黃肇年在南開大學翻譯此書時,曾得到蕭公權、蔣廷黼的幫助,後來商務再版此書時改名為《共產主義的批評》,收在何炳松、劉秉麟主編的「社會科學小叢書」中,是當時比較流行的一本書。1961年商務又作為內部讀物重譯了本書,改名為《我所瞭解的共產主義》(齊力譯)。

瞭解拉斯基這本書在中國的傳播情況後,我們再來分析《圍城》的這個細節。從錢鍾書的敘述筆調判斷,他對本書可能有自己的看法,多少帶有否定的意味,他說這是一本「時髦書」,以此可以觀察當時知識界的風氣,陸子瀟拿本書告密,說明當時大學中對「共產主義」的防範。高松年知道此事後的感覺是:「誰知道他思想有問題,下學期只能解聘。」拉斯基的《共產主義論》是一本學術著作,並非宣傳品,但「Communism 這幾個字……觸目驚心」,錢鍾書在小說中描述這個細節,從側面反映他的知識結構和對流行思想的感覺,這對我們研究錢鍾書很有幫助。1935年,錢鍾書曾寫過一篇讀《馬克思傳》的隨筆,他評價本書:「妙在不是一本拍馬的書,寫他不通世故,善於得罪朋友,孩子氣十足,絕不像我們理想中的大鬍子。又分析他思想包含英法德成份為多,絕無猶太臭味,極為新穎。」(《錢鍾書集·人生邊上的邊上》第292頁,三聯書店,2006年)從各方面的細節判斷,錢鍾書對馬克思、共產主義這一類思潮和人物有相當認識,至少他對「拍馬的書」很不感興趣。錢鍾書對當時流行思潮保持警惕的習慣,可能影響了他一生的選擇和判斷,以此理解錢鍾書的獨立性格,應當是一個角度。

(本文已刊2008年7月20日《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轉自謝泳博客(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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