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长廊

浅说篆书(下)

李阳冰尝叹曰:“天之未丧斯文也,故小子得篆籀之宗旨。”李阳冰以篆书为己任,始学李斯《峄山碑》,承玉筋笔法。线条上变平整为婉曲流动,显得婀娜多姿。暮年所篆,笔法愈见淳劲。

自称:“斯翁(李斯)之后,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道也。”大诗人李白有诗云:“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清代孙承泽在《庚子消夏记》中也称,篆自秦汉而后,推李阳冰为第一手,可见对其评价之高。

李阳冰不仅重振小篆书体,又因成就突出,后人将他与李斯并称为“二李”。《宣和书谱》称:“自汉魏以及唐室,千载间寥寥相望,而终唐室三百年间,又得一李阳冰,篆迹殊绝,自谓苍颉后身,观其字真不愧古作者”、“方时颜真卿以书名世,真卿书碑,必得阳冰题其额,欲以擅连璧之美,盖其篆法妙天下如此。议者以‘虫蚀鸟兽’语其形,‘风行雨集’语其势,‘太阿龙泉’语其利,‘嵩高华岳’语其峻,实不为过论。”

邓石如,清代中期一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书法大家。隶从篆出,篆从隶出,以长锋羊毫作书,尽洗前人拘谨刻板纤弱之习,创造流走奔放、沉雄朴厚,具有鲜明个性特色和时代风貌的书法艺术。成功之处在于善于蓄势,孕尖于圆,在匀力运笔至画末时略提笔,锋露而收。晚年至画末处,稍加驻毫,即提笔回收,故得浑圆朴厚之劲儿祛怯薄之病。

邓石如以中锋圆笔入纸,杂锋铺毫,戛然而止,猝然提笔,辄成方笔,有斩钉截铁之力,“绝岸秃峰之势”。团结紧密,固若金汤,至空白处,则长脚曳尾,极尽刚健婀娜之姿。章法纵无行、横有列,气势连贯,“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浑厚华滋、极有质感。纵横开阖,雄强豪迈,犹如高山飞瀑。

邓石如书一经面世,立即震动乾嘉书坛,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推为神品第一,康有为亦推崇备至,“完白即出之后,三尺之僮仅解操笔,皆能为篆。”被日本书法界奉为圭臬。

小篆一道,成熟于秦,李斯负盛名,此后篆法终绝,至唐李阳冰,复得小篆之妙。此后小篆渐趋式微。十八世纪中叶,王澍、钱坫、洪亮吉、孙星衍率先拉开了清初篆书中兴的序幕。

1783年,这一年邓石如四十岁,正是从南京梅家学书的最后一年,1805年是邓石如去世的一年,二十年间,这位完白先生再一次将篆书推上了一个世人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中间虽然时有名家涌现,尽管坚守古法,只是未谙要义,多呈浇薄之象,难于此三家抗衡。

相传李斯被赵高所谗害,曾诱逼李斯授篆法之诀,未果,李斯仰天大笑曰:“秦篆生自吾手,不意竟亦随吾而灭!”“吾后九百四十年,当有一人代吾书迹。”时秦二世二年冬,岁在癸已,即公元前208年,秦篆遂绝。后九百四十年,唐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岁在壬申,李阳冰生。而后再九百多年,邓石如生,当非巧合。

小篆体势婉转,人称“婉而通”,其实更体现的是大气肃穆,庙堂气象。那规整圆匀的笔势,感受的是万钧之力,篆书自明末赵宦光重笔情趣变化始,清代中叶以降,以丰富的提按起落笔法打破“玉箸”均匀模式;至邓石如以隶书之方折易二李之圆转。

所谓的提按,即是有了粗细变化,节律变化日趋丰富,而内蕴逾薄。比如徐三庚篆书,实是媚弱花俏。但其中被人忽视的,是邓石如参以隶法,即以隶书的笔法去写篆,写的婀娜多姿,尽管偶遭时人非议,但被大多数人接受,以其深厚的功力和盛名,开启了这扇大门,带来深远的影响。

隶可如篆,行书也可入篆,继而草书入篆,草篆、草隶纷纷出场,不知不觉中已改古法。

晚清民国各体书互相夹杂,更让人眼花缭乱。晚清大家吴昌硕,所写石鼓文,大气磅礴,早年认为真是天下第一,无人可与匹敌。并引入篆刻、绘画,满纸烟云,酣畅淋漓,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他也是用草书笔法写的。有一次看到印刷精良图的书,真正的石鼓文并非如此。至于齐家篆,走的更远了,纯以方折,笔势粗壮,犹如木桩而乏韵。

所谓的名声,因为他们这一代的努力,才出现了今日的书坛的乱象。在人类文明走向最后的时候,人的观念,艺术标准,愈加混乱和低劣,如果循着这条线往上看,有时就能看到其中的因缘。

其实篆隶之书,高古超凡,汉代之后,千年沉寂,后世之学,往往未谙妙要,清代篆隶一度中兴,终亦未能达到上古之境,只是为今日书学的归正搭创台阶。历代高士,或有承传,高妙者,也不在少,为什么没有留下呢?

此时已非主流,行草盛行,况多是出世之人,故而未曾留下,因为历史另有安排。我们细心看去,其后名家纷纭,尽管光彩夺目,无论如何耀眼,其实只是历史的安排过程。

上古大篆,留迹极少,笔法未能传下;唯小篆一体,字形存世完备,又有二李书迹,虽然不是墨迹,尽管都是刻石,慧者亦可从中悟道。神为人造了通天的字,也留下了通神的书法,由于后世人心的变异和道德的下滑,就不能再展示给人,这也是笔法渐次失传的一个原因,尽管如此,历史所留,也足以给人以回归的参照。@